宝玉在外面跑了一天,刚刚喝了点酒,感觉有点累,便背着手在后面慢慢地走着。
黛玉心里有话想与他说,故意慢人一步,也落在后头。宝钗看在眼里,也知道她是在等谁,可那人刚刚骂了袭人,自己这个天天劝他的,难免有些指桑骂槐的意思,这要是劝的人换成他的林妹妹,岂不是要当成圣旨一般对待。这样一想,宝钗心里也有点生气,装作没看见,只与探春等人说笑。
宝玉黛玉就渐渐的并肩同行了。
黛玉拿着竹柄纱地堆绫加绣花蝶团扇,轻轻的扇着风,看着前头不远处说笑的姊妹,道:“你素日最是体贴女儿家心意,今天怎么当着众人的面给她难堪。”
宝玉远远的就瞧见平儿与袭人在沁芳桥上说话,道:“你知道我说的是谁吗?”
黛玉笑道:“难道你是在骂我不成?”
宝玉连忙摆手道:“我要是有那个心,立刻叫雷劈了去。”
黛玉噗呲一声笑了,道:“谁是那种多心的?要是这么着,连我也不敢近你了。”
宝玉忙道:“妹妹怎么能跟她们相比?在我心里,除了老太太,第二个就是妹妹了。”
黛玉听了这话,皱眉道:“胡说什么!连舅舅舅母、家里的姐姐妹妹都忘了,哪有这个道理!叫外头听了去,成什么了?”
宝玉憨憨的笑了笑,两人就这么走着。宝玉见左右无人,偷偷跟黛玉说道:“前儿我送去的《牡丹亭》,妹妹看完了没有?”
黛玉拿团扇掩嘴,小声道:“那一本看完了,你那里可还有下本?”
宝玉跺脚道:“妹妹看的怎么这么快?我还没看完呢!好妹妹,你略等等,过几天咱们俩一块看?”
黛玉笑了笑,道:“瞧我什么时候有空吧。”
两人有说有笑地到了贾母处,姊妹们都在这里。贾母吃了几个螃蟹,正在屋里歪着,看她们姊妹玩,又有凤姐在一旁凑趣,很是高兴。
一时平儿来了,在一旁回凤姐话。宝玉偶然间听见了一句‘旧年的刘姥姥’。贾母也听见了,又问刘姥姥是谁,要见见。
凤姐忙让平儿将人带来。过了好半天,宝玉才见一个穿着粗布衣裳,一身土里土气的老婆婆领着一个小孩子进来了。
刘姥姥有些怯场,要不是平儿周大娘拉着,她早回家去了,进了这堂屋,竟比自家三间草房加起来都要大,屋里的东西也比琏二奶奶家精致些,很多都说不上名字。
到了小花厅,就见一群画儿里的公子小姐围着位老太太,刘姥姥便知这是贾母,拉着板儿连忙上去磕头。抬头又见着一旁的宝玉,躬身就拜,笑道:“少爷好!”
凤姐笑道:“你怎么只给他请安,你认得?”
刘姥姥笑道:“少爷前段时间还去我们隔壁庄子上玩过呢,大家伙儿都去瞧热闹,我远远的看了一眼。”
贾母笑道:“原来是这样。”说着,又与刘姥姥聊了几句,一时王夫人也来了,刘姥姥胡诌了几件神佛的事,说到了贾母王夫人的心坎上,高兴不已。
探春拉了拉宝玉的衣袖,商议道:“今日史大妹妹做东,虽说是起诗社,到底算是一场宴席,咱们家怎么着也得还席啊。”
宝玉道:“说是云妹妹请我们,到底花费的是姨妈家的东西,又是宝姐姐上下准备的。这已经不算咱们小辈们的事了,老太太定是要还席的。咱们只往后头去,不然,次次都要摆酒,靠着每月的几两月例,怎么够?”
探春笑道:“银子不够了,就去找凤姐姐要去。”
宝玉摇摇头,道:“你看看凤姐姐,什么时候空闲过?这本是咱们之间的玩笑,能不烦她就不烦她。明儿钱不够,我来添上就是了。”
探春叹了一口气,道:“我倒是羡慕你,男子出去怎么着都有自己的一番事业,可恨我们女孩儿只能被困在这四方院子里,整日只能聊些家长里短。”
宝玉笑道:“妹妹就算是个女孩儿,也还有人敢小瞧了不成?”
探春笑着推了宝玉一把,道:“二哥哥也拿我取笑。”
第二日,贾母果然领着刘姥姥进来逛园子。宝玉临时有事,也没有跟着贾母一道,先去了潇湘馆。
等黛玉领着贾母进来时,宝玉正好出来迎接。
贾母扶着宝玉的手,笑道:“你怎么在这?也不跟着我们一起来。”
宝玉笑道:“昨儿看书入了迷,睡得晚了些,今儿起来,老祖宗就已经到院子里来了。我想着老祖宗第一个要来看的定是林妹妹这里,正好又要还书,就先到一步,恭候您的大驾。”
贾母握了握宝玉的手,连说了几个好字。
宝玉扶着贾母,走过石子路,穿过游廊,紫鹃早把湘帘卷了起来。贾母等进来坐下,紫鹃端着乌漆海棠式小茶盘,托着一个柴窑缠枝盖碗,黛玉亲捧与贾母,紫灵端着乌漆錾银牡丹花纹长方漆盘,上面拖着白釉十二月花卉共赏茶碗,黛玉先让给王夫人、邢夫人、薛姨妈,王夫人也没拒绝,黛玉后让给众姊妹。
王夫人因着上次与元春谈话后,心里就算再不愿,也明白,黛玉是其他人都默认的媳妇了。宝玉是个有出息的,将来也不定怎么样,看他们两个日常相处,以后必定是和睦的。若是为了这个就伤了母子情分,这让她百年之后又靠谁去呢?至于宝钗,如果能笼络住宝玉,那自然就是极好了。
因此王夫人也乐得给贾母脸面,总表现得对黛玉十分关心,与宝钗都是一样的,而面对薛姨妈的各种暗示也表示无奈,只让她们自己想办法。
贾母在屋子里转了转,摸着雨过天青色帘帐,道:“这屋里倒凉快,也不生冷,这纱帐是几时换上的,我怎么不知道?”
黛玉笑着解释道:“这是他们打南边送来的,说是叫天水纱,挂在屋里冬暖夏凉,苍蝇虫儿都飞不进来,我看它颜色挺好的,就让她们做了帘帐。”
贾母点了点头,又见窗上糊的纱旧了,便问黛玉怎么不一道换了。
黛玉搂着贾母,笑道:“一时没有想好搭配的颜色,老祖宗见多识广,帮孙女儿想想?”
凤姐笑道:“这是瞧上老祖宗的体己了,前儿开库房,见到了好几匹蝉翼纱,我还说那个纱颜色鲜、又轻软,今儿见了这个,没想到更好,连名字都没听过。”
贾母笑骂了凤姐一回,说起软烟罗来,一时平儿拿了来,贾母瞧过,道:“就是这个,明儿拿些银红的,给你妹妹糊窗子。”
刘姥姥觑着眼,不主的摩挲,这东西别说看了,就是想也想不出来这个样儿啊,富贵人家却拿来糊窗子,想到这里,刘姥姥咋舌不已。
出了潇湘馆,贾母便领着众人坐了船游历大观园,一来带刘姥姥见识见识,二来她这几个孙女自从搬进园子,也没好好看看她们住的怎么样,这次正好。
先去了探春屋里吃早饭,被刘姥姥的一句粗话,几次出丑,逗的大笑不止。第一次听这些时还觉得有趣,第二遍就未必了,宝玉经历一次,倒也忍得住。
贾母在秋爽斋休息了一会,便要继续逛去。宝玉在后头跟黛玉讲着方才的笑话,听到一句“只这两个玉儿可恶,回头吃醉了酒,偏到屋子里闹去。”
众人看着他俩这样亲密,都笑了。宝玉听了这话,便道:“那正好,等老太太看完姐妹们的屋子,也去我屋里看看,就是不知道老祖宗肯不肯赏脸了。”
贾母笑道:“好好,今儿定去你屋里看看去,要了我这么多好东西,我看你是怎么摆的。”说完越性做了船,一处一处看起景致。
先是去看了宝钗住着的,如雪洞一般的蘅芜苑,里头一应玩器俱无,整个屋子空空的,加上案上的数枝菊花,青纱帐幔,贾母抬眼看去,满目冷清空净之景,更觉宝钗不是个有福气的。老人家最是忌讳这些,让鸳鸯拿了些石头摆件布置一番就走了。
凤姐见贾母有些不高兴,借着在藕香榭吃酒行酒令,又拿刘姥姥寻开心,喊来一班小戏子助兴。丫鬟小姐都是在这深宅大院里过日子,哪里听过这般粗俗的话,只觉得有趣。
吃过了酒,贾母不肯坐着,倒想走走,散散酒气。此时正值初秋,园子里有些果子熟了,贾母便领着刘姥姥到了山前树下,两个加在一起都快一百八十岁的人了,站在一块,一个问,一个答。
似刘姥姥这种上了年纪的,虽没有见过大世面,但好歹有些见识,也有心讨好贾母,便是一根草根子也往好的夸。
宝玉与姊妹们在一旁听着,也觉得有趣。突然听见有小孩儿哭,宝玉一转身,就瞧见凤姐的女儿――大姐抱着佛手,水灵灵的眼睛里还噙着泪珠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