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辰与李无名初会是在一个雪夜。大雪山本没有登山之路,因小公子想要等一人归来,这山前便有了路。没有人会从这条路走进妖族栖息地,他等了九年,那个说好会将妖丹送回的人始终没来,最后走上这条路的人却是来取他性命的李无名。
山中无灯火,大雪盖住星辰月光,一袭蓑衣头戴斗笠的李无名与夜色融为一体,轻而易举地越过了熊卫,锋利剑刃距离白辰眼睛不过一寸,言语是全然忽略这祸水容颜的冷酷,“剑仙传人奉师命来取九尾白狐性命,念尔是个人物,给你公平一战的机会。”
这个人刚出现白辰就知道自己是逃不过一劫了,比起没用地老死,败在剑仙手下战死似乎是个更体面的结局,所以,他没有做任何抵抗,只是轻嗅来人利刃,久违地露出了一丝笑意,“你的剑上有花的香味。”
醉酒踏歌,醒时折花,快意恩仇,仗剑天涯,这是属于人族剑客的浪漫。在五百年前那个被称作最后江湖的时代,李无名是世上少有的真正剑客,他的剑饮过人族最高贵的血,也摘过长安春日绽放的第一朵花。
白辰已不是强者,可他希望自己的一生能作为强者而终结,内心默默告诉自己剑仙的剑很快,一招毙命不会多疼,闭了眼便继续淡淡道:“我从没见过春天开的花,是不是很漂亮?”
李无名见到白辰这心如死灰的表现还道有诈,他本是抱着杀这妖狐九次的决心而来,谁知只是轻轻一掌,本该修为逆天的九尾白狐竟是被他打回了原形。百来岁在妖族中不过是少年,还未成年的九尾白狐缩成小小的一团倒在雪地之中,九条尾巴都可怜兮兮地垂在身侧,乍一看竟分不清何处是雪,何处是它的皮毛。
李无名的剑停了,白辰知道他定是看出了自己的虚弱状态,心道人族素来残忍,不知这人是想对他做什么,是要剥走他的毛皮吗?还是不肯死心要将他开膛破肚寻找那根本不存在的妖丹?
他已做好了最坏打算,却不料这本该是暗夜刺客的人竟是将他捡起来揣进了怀里,还捏着他的脸无奈叹息,“你说你一只狐狸长得这么逗做什么,说话还傻傻的,我都下不去手杀了。”
白辰活了百年,夸他美的人和妖都见得多了,说他逗的唯独李无名一个。作为傻狐狸死去着实不体面,他这便狠狠咬了此人一口,谁知这剑仙传人竟半点不知疼,甚至点头笑道:“哎哟,咬人了,看来还活着。”
原以为是个人族高手,哪知本质是个没正形的无赖,死在这种对手剑下着实没牌面。白辰正为自己的结局哀叹,这人却是忽的摸了摸他的头顶,道出一个改变他命运的问题,“小狐狸,你有没有一定要得到的东西?”
“你有,我也有。我替你完成一个愿望,你把死后的尸身送给我交了师父的任务,公平交易,如何?”
这是李无名摘下斗笠后说的第一句话,妖族千年不断的雪落在男人眉梢,融化的水珠混合眼角三分笑意冲淡了他身上的杀伐之气,乍一看倒是宛如刚入江湖的少年。
白辰当然知道这个交易并不公平,李无名本可以一剑取了他性命,之所以蹉跎一年时光陪他走遍人间,大概只是那一瞬间动了些许恻隐之心。
至于为何将不公的交易持续到今日,他有些意动却不敢去猜,只怕自作多情会错了意,活成一个笑话。
雪夜中的绝杀剑客自惊鸿一瞥后就不再现,那之后的李无名一直是这副天塌下来当棉被盖的逍遥模样,来到喧嚣中心时亦是如此。
据围观者议论,这兔妖才刚刚化形,因对外界有兴趣就和人族修士多聊了几句,谁知突然杀出一只狼妖掀了桌子伤了人,看样子还要取了他的性命。被袭击的修士也是大派弟子,此时围观修士皆是忿忿祭出了法宝,眼看即将开战,李无名就如流水一般滑到了狼妖背后,拍了拍他的肩自然而然地劝道:“大兄弟,有话好好说,掀什么桌子?”
这狼妖胆敢在狐王宴席上闹事明显是有备而来,一见李无名出现非但不退反而大声叫道:“妖族与人族势不两立,妖王昔日早有严令,向人族谄媚者杀无赦。当代狐王无视祖先,我等绝不遵从!”
狼妖这话就是要让在场众人都听见,果然,修士们听见这充满敌意的言语便皱了眉,围观妖族对此次宴会的不满也不自觉流露于面上。
李无名浪迹天涯六百余年,这种扯虎皮拉大旗的路数见多了,也不给他继续发作的机会,单手按住狼头便以千斤之势将其压制在地面。说来也怪,他看上去轻松自在分明未曾用力,那狼妖却是使尽浑身解数都起不来身,甚至连将头颅从他掌心挪开半寸都做不到。
当今修士沉默禁言的法宝虽多,这样应用巧劲封锁经脉的手段却已属罕见,李无名对众人好奇的视线不以为意,只是坐在狼妖背上好言相劝,
“狐王办这相亲宴又未下令逼迫各位必须原地成亲,看得上就结成道侣,看不上无非就是吃吃喝喝凑个热闹,狼兄何必如此激动?再说,你们大雪山就这么些妖,彼此或多或少都牵亲带故,人族早有先贤证明近亲生下的孩子最易早夭,你们不和外界通婚,将来这满山都是病秧子难道就对得起祖宗了?”
他的语气很平静,说的话也极有道理,原本还觉妖王安排太过糊涂的妖族闻言倒是恍然大悟。而那狼妖虽有一肚子话可反驳,奈何头部被李无名一手压制就连张嘴都困难,也只能发出“呜呜”声,听着倒像是讨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