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大早,襄王就收到禀报,道是世子昨夜吃坏了,腹泻了一夜。
襄王脸上的神情十?分精彩。
因襄王也十?分了解自己这个长子。好听点,可以说他是老成持重,难听点,其实就是胆小慎微。
而且他?耳根子软,容易听信人言。要不然以前一个狐媚的陈氏怎么就把他?哄得晕头转向,连从前伉俪情深的世子妃都翻脸了呢。这指不定昨天晚上什?么人在他耳边说什么了,明明昨晚还傻乎乎地表示今天一定要把事情办好呢。
襄王磨了磨牙,手抚在胸口顺了顺气。虽然他自己也贪生怕死不敢出城见赵王,但依然不妨碍他?对世子感到失望。
人就是这么双标的。
一口气强顺下去,他?看看下面,问:“你?们大哥病了,谁替我去送送你?们赵王叔?”
这次出来,他?带了不止一个儿子。不料,其他几个儿子也都低下头,鹌鹑似的不吭声。
因为昨晚霍决早都使人往他?们面前透口风:“王爷自己不敢出城,才派世子去,世子要是能想明白,估计也就不敢去了。”
另几个儿子现在一看,竟然都说中了?既然爹和大哥都不敢去,那自然是说明此事危险,话说千金之子,坐不垂堂……
个个都十分珍惜自己呢。
便在此时,四郎赵烺越众而出:“父王,儿臣去吧。”
襄王拿眼一看。
赵烺穿着一身淡金色圆领袍,头戴玉冠,腰系玉带,一身贵气,十?足体面。
赵烺的亲娘,襄王的侧妃,年轻时候国色天香,生出来的儿子自然容貌出色,越出众人往殿中这么一站,真个玉树临风,叫人喜欢。
尤其是这份胆识气度,把旁的兄弟都比下去了。
襄王叹一声,又欣慰,道:“那便四郎去吧。替我好好送送你?赵王叔,唉,他?戍守边疆十?分辛苦,定要嘱咐他?保重身体。”
赵烺低头叉手,领命而去。
襄王不敢来出城来见他?,在赵王的意料之中。但来的不是世子而是襄王府四郎,赵王有些意外。
他?挑眉:“怎么是你来?”
赵王实际上只比赵烺长两岁,他?比襄王世子都还年轻呢,但他?辈分在这里?,自然可以这样跟赵烺说话。
赵烺恭恭敬敬地说:“原该是世子大哥来送王叔的,只我大哥昨夜吃坏了肚子,腹泻了一夜,今天才来不了,由我来了。”
襄王一行人住在禁中,吃食上都由御厨房打理,怎么就能吃坏肚子了。赵王嘴角微微一扯。
先前还没和代王打起来的那几天,他?也观察了襄王府诸人。他?那老哥哥是个老狐狸,爱谋算,胆识上当?时尚不知,现在看知道欠缺些。那时襄王世子一直跟随襄王左右,赵王也看了看他?,虽比赵王年纪还大,但唯唯诺诺,不像个有自己主意的人,还不如他?爹。
他?当?时对赵烺也没多在意,因赵烺不过是个庶子,且上面除了世子还有旁的哥哥。又穿戴过于亮丽,奢靡气重,赵王不大看得上他?。
只时隔几个月不见,今日再看,似比当?日顺眼些。只还奢靡,脂粉气重,一看就是锦绣堆里?食金馔玉地养大的。
赵王嘴角这一扯,带着了然和一丝鄙夷。
不知怎地,赵烺就窘迫了起来。脸上莫名发烧,生平第一次,竟替整个襄王府羞臊了起来。
在赵王的面前,那些盘算、怯懦、狡猾都无所?遁形了似的,真亮亮地露在了外?面给人看,叫人无地自容。
赵烺强撑着将饯行该说的话,该有的礼都做到位了。
待赵王上马,赵烺也上马:“我送王叔。”
他?爹他大哥都不敢出城,他?敢,冲这份敢,赵王给这侄子个面子,许了。
常人相送,要么五里?,要么十?里?,特别诚心的,送个十八里、二十?里?的也是有的。
赵烺送出了两里地,赵王便不耐烦了,道:“就到这里?吧。”
赵烺还想再说,赵王老大不客气地说:“你?拖慢我速度了。”
赵烺一噎,只得下马,给赵王行晚辈礼:“王叔务必保重身体。”
赵王辈分大,也不下马,点点头道:“跟襄王兄说,莫学先帝。”
这话说得,赵烺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
赵王不理他?,一拨马头就要走。
赵烺望着这年轻王叔的背影。他?曾在城墙之上遥观他?领兵作战,那悍勇让人惊心动魄,心驰神摇。
他?这一去,大概此生不会再见。
寻常藩王尚不得入京,赵王这样手握重兵的,不管谁做皇帝,大概都不会许他来京城,除非……是削了他?的兵权,或者想要他?的脑袋。
这是一生唯一的机会。
赵烺心中涌动起不一样的情绪,冲动之下,他?上前一步,喊了声:“赵王叔!”
赵王勒马,转头看去。
赵烺上前一步,仰头:“我听说那日,代王叔问了个问题。他?问旁人,赵王叔为什么要回?北疆去?”
代王问的那个蠢问题已经不胫而走,成了个笑话。
赵烺知道这问题真的很?蠢,或许他现在提起来,在周围人的眼里也和代王一般的蠢。但这一生或许就这么一次机会,赵烺想听他的王叔亲口说说。
他?道:“侄儿想问一样的问题,王叔你?,为什么回?去?”
问题听起来是一样的,但其实是不一样的。
代王问赵王为什么回?去,答案是,回?去守土。
赵烺知道赵王北归是为国戍守,他?问的是,争大位的利益,对赵王个人来讲,难道不比守土更重要吗?便一时失些疆土,赵王若肯多从北疆调兵南下,先夺了大位,将来再谋收复失土,以他和北疆军的悍勇,也不是做不到的。
赵烺问的是,赵王为什么会做这样的抉择?
赵王凝目,从初见到现在,几个月以来,第一次认认真真地看了这个侄子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