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双刚哭过的眼睛水润润的,浅浅地一抬眸,便叫人忍不住深陷。她化去一身冷漠,软软地靠在他怀里,敛去矜持和骄傲,她也不过是个刚刚十七岁的小姑娘。
闻人决低低一笑,心想,他一个大男人与她计较什么呢?她从小长在皇宫,身为公主千娇百宠,即便后来淑妃去世,也有纪王妃这个亲姨母将她宠得如珠如宝。她能接触到的大抵都是如柳千鸿那般才高傲岸的世家公子,像他这样舞刀弄枪,从小就在战场上拼杀的野蛮之人,或许从来就不在她作为夫君的考量中。
贺时那句话有理,她不了解他,对他的世界一无所知,且一心认为自己是在履行一国公主的责任,成为他的妻子,只为防止他拥兵自重,对沈氏江山不利。
如此想来,要她对他推心置腹,像寻常女子依赖自己的夫君那样依赖他,确实有些强人所难。
想明白这些,闻人决心里堵得那口气总算是顺下去了。
他掂了掂怀中人的重量,觉得委实轻了些,她整日不知道吃的什么,一天比一天瘦。
闻人决将人抱到蘅芜院的主屋,轻轻放在那张黄花梨雕花美人榻上,沈宜安眼睛红红的,小声道了句谢:“将军能先出去吗?我需要收拾一下。”
闻人决先前都把她招惹哭了,此时哪敢不应,连忙快步走出了内室。
他来这里的次数少得可怜,此时趁着沈宜安在内室,他不由四处看看,屋里的陈设从大到小,无一不精致,无一不用心,先帝赐婚之后他找了最好的工匠,按照打听来的她的喜好,每一样陈设和器具都做了不同的款式,最后呈上去让她自己挑选。
成婚之前,闻人决怕她对婚事敏感,觉得他早有图谋,便一直没有提起过。而成婚之后,他就去了北关,如今更是不得不伪装失忆,恐怕再也没有机会提及。
天启帝当时病入膏肓,一心只顾将女儿嫁来都督府,用绳子套住他这头野性难驯的猛兽,生怕自己提前咽气,让他们的大婚再拖过一年。沈宜安出嫁之时虽遵循前朝公主的礼制,可却因为太过匆忙,连公主府都未建好,后来先帝驾崩,更是不宜大肆动工建府。
成婚之前,闻人决怕她心有委屈,便让工匠将蘅芜院又扩建了一倍,为此惹得他母亲不满,让厨房连着给他做了三天的青菜馒头。
如今闻人决想起前事,竟觉得已经十分久远,仿佛隔了一辈子,自从那日在绛苑醒来,他总是有些恍惚,就好像身边有些人和事,都是曾经出现和发生过的。
内室的门打开,他听见声音,才惊觉自己正摸着一扇山涧旭日屏风出神。
沈宜安走出来,脸上又是一派淡然,仿佛刚才那个委屈掉泪的小姑娘都是他想象出来的。闻人决微一挑眉,他还是喜欢那个真实又鲜活的沈宜安。
“将军看我做什么?”沈宜安恢复了冷淡,只是说话时的鼻音让她无形中柔软了几分。
闻人决笑了一声,道:“看公主长得美。”
轻浮!沈宜安心中骂了他一句,脸上仍旧不为所动,道:“将军若没有别的事,我要午憩了。”
闻人决黑眸深沉,道:“你睡你的,我坐这不行?”
沈宜安蹙起眉头,她这逐客令下得不够明显吗?他是听不懂还是怎的?非要留下来徒增尴尬。她一想起自己在他面前哭了,还被他一路从西厅抱回来,就浑身难受的要命。
这院子里也不知道有多少下人看见了?背地里又要编出什么瞎话来?
屋子里一阵静谧,他们谁也不先开口,沈宜安要赶人,闻人决想赖着,就在两人快要忍得破功时,外头传来一阵欢快的狗叫声。沈宜安忍不住身体轻颤,闻人决看了她一眼,嗤笑一声,走到门口去看。沈宜安既想看又不敢,过了好一会儿才慢腾腾走过来,躲在他身后,朝外看去。
不过片刻的功夫,那只狼狗就跟院子里的婢女混熟了,莲香去厨房要了几块熬汤的棒骨,隔得远远地扔给它,狼狗接了,对着她摇了几下尾巴,趴在台阶下啃骨头。
莲香发愁地问冉姑姑:“大都督送了这么大一只狗过来,晚上还不知道让它在哪睡觉?”
冉姑姑道:“就在院子里给它搭个窝棚,须得离主屋远一些,公主夜里浅眠,可千万别吵到她。”
闻人决听到这里,说道:“不必,晚上我过来把它带走。”
莲香扥了一下冉姑姑的衣袖,小声说:“大都督的意思是这狗得两边跑,白日在蘅芜院,晚上去敛风院,这未免也太折腾了。”
冉姑姑微微一笑说道:“你不懂,这一来一往的,两人每日都要见面,正合大都督心意呢。”
沈宜安却没想这么多,方才闻人决说要送走这只狗,她听见这狗小声呜咽,一时心软就答应留着它,现在再说拒绝,怕是不妥。可她心里到底还是有些怵的,晚上睡觉,有这么个庞然大物在外面,她不安心,闻人决将它带走也是好事。
说话间,那狗已经啃完骨头心满意足地抻了个懒腰,闻人决朝它勾了勾手指,他撒欢似的跑过来,就要去拱沈宜安的裙摆,沈宜安立刻便往男人身后躲,双手轻轻揪着他的外袍。
闻人决回头,笑看着她:“怕什么?它不咬人。”
女子脸上满是不信,一双桃花眼中水雾朦胧,像是又要哭,闻人决皱了皱眉,伸手将她拢到身边,这样一来,她离那狗更近了。
沈宜安轻轻挣扎:“你存心的!”
闻人决道:“别动,你越怕它越要追你。”
沈宜安克制不住颤抖,她被闻人决抓着手,放在狼狗的头上,他那只大手带着她轻轻摸了两下狗头,那狗顿时老实下来,蹲坐在地上,黑亮的眼睛水汪汪地看着她。
“嗷呜。”它扬起脖子叫了一声。
沈宜安感受到它没有敌意,终于松了口气,她方才心里紧张,背上出了冷汗,脚也软着,这时只能被动地靠在闻人决身上,微微喘息。
闻人决被她靠着,呼吸间全是她身上淡淡的冷香,半边身体都是僵的,她似是嫌靠得不舒服,挪动了一下,发梢蹭过他的手,痒痒的,他只觉从手指尖到整个手臂都是一阵酥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