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凛冽,两旁的宫灯摇摇晃晃,壁画上的龙形张牙舞爪,脚下这条长阶好似没有尽头,沈宜安每下一层台阶,便觉得自己离无底深渊又近了一步。
她自幼长在纪王府,虽为公主,却与天启帝不亲。郭美人本是好意,亲手制了袜子,让她给天启帝送来太极殿,好维系一下父女亲情。宫婢们都在外殿等着,沈宜安独自进了内殿,本想叫太监通禀一声,谁知内殿门口守夜的小太监犯了懒,竟靠着门站着睡着了,她也因此听到了父皇和曹公公的对话。
“漠北屡次进犯,闻人烈死后,我大齐无人可挂帅。”
天启帝那声沉而冷的叹息仿佛穿透层层宫墙朝她追来,沈宜安终于没了力气,捂上耳朵,坐在一层石阶上,整个人团做一团,另一道声音又在她耳边响起:“陛下为何不派闻人决北征?”
灯珠快要燃尽,天启帝的脸庞忽明忽暗,过了许久,他终于开口:“闻人决太年轻了,年轻啊,朕有些怕。”
怕什么?沈宜安想不明白,父皇乃是帝王,富有四海,身后更有千军万马,有何可怕?不过天启帝接下来的那句话,让她再也无心去想此话的因由。
“不战也可,漠北王的意思是,要朕送一位公主去和亲。”
曹公公大惊:“陛下,您膝下可只有一位公主!”
天启帝神色不明,似无奈道:“朕不过随口一说,你急什么?”
后来他们又说了什么,沈宜安便不知道了,她坐在石阶上,周围冷风刺骨,但天启帝那句随口说出的话却比这夜风还冷。他们虽不算亲近,到底是父女,沈宜安知道他的性子,但凡能轻易说出口,这句话定然已经在心里思量过无数次了。
她坐了很久,身上最后一丝热气都被抽走,僵硬的像是要化成一座石雕。台阶下有脚步声传来,越来越近,然而沈宜安还深陷在绝望中,全然没听见,等她回神,那人已经停在她面前,低头无声地打量她。
沈宜安抬头,目光所及是一身银黑色冰冷坚硬的铠甲,那人手中虚握着悬挂腰间的一柄佩剑,剑柄上的狼头双目直直对着她的脸,仿佛下一刻就要咆哮着向她扑来,沈宜安克制不住地开始发抖。
她顺着那只修长的手向上望去,随后便对上了一双凌厉锋锐的眸,那人冷峻的眉微微上挑,灯火摇曳下,他的眼睛竟像是闪烁着兽类的凶光。
沈宜安忽觉脸庞冰凉,冷风吹来,她才察觉到自己竟然在这人面前落泪了。此人的身份,无需猜测,凭那柄狼头纹饰的佩剑,她便已经确定。
闻人决,已过世兵马大都督闻人烈的独子,少时便随父亲征战沙场,精兵善谋,武功超群,战场上更是犹如修罗在世,单单与他对视,也能感受到他周身环绕的肃然杀气。
沈宜安含着泪意和委屈的眼底渐渐变冷,正是因为眼前这个人被父皇认为太过年轻,不可挂帅,她才面临着随时要去往漠北和亲的凄惨境地。或许不该怪他,或许他也决定不了,但此时此刻,他变成了她心中委屈的唯一宣泄口,不仅如此,他还看见了她的眼泪和落魄……
沈宜安缓缓起身,冻的僵硬的双脚不太听使唤,她的头微微扬起。闻人决看向她,嘴角微动,却什么也没说。居高临下让沈宜安找回了一丝骄傲和尊严,她忍住声音中的轻颤,冷声问道:“你是个将军吗?”
闻人决皱了皱眉,脸上没甚表情,只是点了点头。
沈宜安生平仅有的无理取闹和倔强仿佛都用在了这一刻,她冷笑一声,眼神轻蔑:“是吗?你会打仗吗?”
她是笑着问的,偏偏眼睛里一丝笑意也无,满是嘲讽。
闻人决目光骤冷,抬脚踩上一级台阶,两人位置变换,沈宜安的骄傲扬首变作仰视,气势顿时变弱。闻人决冷厉的气息逼近,她心中不安,不由向后仰,想跟眼前的男人保持距离,奈何下身不稳,竟直接向后倒去。就在她屏息预备迎接即将到来的疼痛时,闻人决一只手勾住她的腰,不顾她的反抗,顺势将她往怀里带。
趁她迷茫时,闻人决凑近她耳边,低声说了一句话:“我会不会打仗,公主很快就会知道。”
沈宜安回过神,心中又羞又恼,她伸手将人推远,恰在此时,闻人决先她一步放手,看起来倒像是嫌弃。沈宜安一站稳便怒声说道:“你放肆!”
闻人决捻了捻手指,轻笑着上前,与她擦身而过时,转头说道:“听闻公主近来颇爱诗词曲赋,不知强敌来犯时,公主那些只会舞文弄墨的学兄们该当如何?抱在一处哭嚎求饶吗?”
这话委实过分,沈宜安只觉此人毫无气量,阴阳怪气,更认为他是在讽刺自己只会无能的哭泣,怒火窜上来,她回头便要找他理论,谁知一脚踩上自己的裙摆,竟朝着石阶下滚落而去……
“啊……”
睁开眼之前,沈宜安只来得及看见闻人决向她伸出的手。
宿醉之后,她头疼的厉害,喝了解酒的药好了一些,刚睡了没多久,就被拽进了一场噩梦。沈宜安仔细回想,确实是噩梦,不只因为那一次她摔得重,在床上养了许久才好,还因为这梦里闻人决竟然伸手想救她……
闻人决会救她,滑天下之大稽。
他和她是夫妻,更像是纠缠了几辈子的仇敌,沈宜安细数嫁给他这三年,没有一日是快乐的。前日闻人决去了军营,离开前他们吵了一架,沈宜安受够了,早打算撕破脸。和离书拿出的那一瞬间,她眼看着闻人决平静的脸上浮现了一丝裂痕,可她心里的快意没能维持多久,闻人决当着她的面把和离书撕得粉碎。
“沈宜安,等我回来,给你一个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