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过忌惮郭靖武功卓绝,不敢跟的太紧,待他寻了一隐秘处藏好,见郭芙恭恭敬敬地朝桌上供奉的六个牌位行礼。杨过连忙凝神细看,见牌位上分别供奉先父郭公啸天,慈母郭门李氏,叔父杨公铁心,叔母杨门包氏,这些尤可,后两个却令杨过湿了眼眶:义弟杨康。弟妹杨门穆氏。杨过嘴角噙了一抹冷笑,自己险些忘了与郭靖夫妇的深仇大恨。
屋内,郭靖问道:“芙儿,你可知这些都是什么人?”郭芙低着头道:“自然知道,是祖父祖母,杨家的叔祖父叔祖母,还有杨叔叔杨婶婶。”郭靖点点头,道:“过儿的祖父铁心公,和你祖父啸天公是异姓骨肉,郭杨两家在临安牛家村比邻而居,他爹爹和你爹爹也是结义兄弟,这些你都知道的。“郭芙“嗯”了一声。郭靖又道:“在我和过儿的父亲尚未出生之前,你们祖父便约好指腹为婚,后两家为奸人所害,我在大漠出生,过儿的父亲流落到金人王府,这你也知道。”郭芙呆呆地听着,并不接口。
郭靖又道:“过儿这孩子虽然行事任性些,却是一副侠义心肠,几次三番救你爹娘性命,也曾救过你,他年纪轻轻,但为国为民,已立下不小的功劳,你说是不是?”郭芙轻轻地点点头。
郭靖又叹道:“我本想将你许配与他,再将他留在身边,好自规劝教导,将一身的本领传与他,谁知,你……唉!”郭靖又道:“还有一件事,你却并不知道,今日也对你说了。过儿的父亲杨康,当年行止不谨,我是他义兄,没能好好劝他改过迁善,他终于惨死在嘉兴王铁枪庙中,虽然不是你母下手所害,他却是因你母而死,我郭家负他杨家实多……”
杨过听到郭杨两家旧事时,心头一阵恍惚,原来不知郭杨两件瓜葛之深,复又听到郭靖提起惨死在嘉兴王铁枪庙中”几字,那是第一次听到生父的死处,深藏心底的仇恨,猛地又翻了上来,几欲冲进屋内。
郭芙抬起头来,道:“爹,他掳我妹子,又说了许多胡言乱语,诽谤女儿。爹,他杨家虽然和我家有这许多瓜葛,难道女儿便这样任他欺侮,不能反抗?”
郭靖霍地站起,喝道:“明明是你斩断了他的手臂,他却怎样欺侮你了?他真要欺侮你,你便有十条臂膀,也都给他斩了。那柄剑呢?”郭芙不敢再说,递出淑女剑来。郭靖接在手里,轻轻一抖,剑刃发出一阵嗡嗡之声,凛然说道:“芙儿,人生天地之间,行事须当无愧于心。爹爹平时虽然对你严厉,但爱你之心,和你母亲并无二致。”说到最后几句话,语声转为柔和。郭芙低声道:“女儿知道。”
郭靖道:“好,你伸出右臂来。你斩断人家一臂,我也斩断你一臂。你爹爹一生正直,决不敢循私妄为,庇护女儿。”郭芙明知这一次父亲必有重责,但没料想到竟要斩断自己一条手臂,只吓得脸如土色,大叫:“爹爹!”郭靖铁青着脸,双目凝视着她。
杨过料想不到郭靖竟会如此重义,瞧了这般情景,只吓得一颗心突突乱跳,只想:“我要不要下去阻止?叫他饶了郭姑娘?”正自思念未定,郭靖长剑抖动,挥剑削下,剑到半空时微微一顿,跟着便即斩落。
突然呼的一声,窗中跃入一人,身法快捷无伦,人未至,棒先到,一棒便将郭靖长剑去势封住,正是黄蓉。
她一言不发,刷刷刷连进三棒,都是打狗棒法中的绝招。一来她棒法精奥,二来郭靖出其不意,竟被她逼得向后退了两步。黄蓉叫道:“芙儿还不快逃?”
郭芙的心思远没母亲灵敏,遭此大事,竟是吓得呆了,站着不动。黄蓉左手抱着婴孩,右手回棒一挑一带,卷起女儿身躯,从窗口直摔了出去,叫道:“快回桃花岛去,请柯公公来向爹爹求情。”跟着转过竹棒,连用打狗棒法中的“缠”“封”两诀,阻住郭靖去路,叫道:“快走,快走!小红马在府门口。”
原来黄蓉素知丈夫为人正直,近于古板,又极重义气,这一次女儿闯下大祸,在外躲了多日回家,丈夫怒气不息,定要重罚,早已命人牵了小红马待在府门之外,马鞍上衣服银两,一应俱备,若是劝解得下,让丈夫将女儿责打一顿便此了事,那自是上上大吉,否则只好遣她远走高飞,待日子久了,再谋父女团聚。卧室中夫妻俩一场争吵,见他脸色不善,走向女儿卧房,心知凶多吉少,当即跟来,救了女儿的一条臂膀。凭她武功,原不足以阻住丈夫,但郭靖向来对她敬畏三分,又见她怀中抱着婴儿,总不成便施杀手夺路外闯,只这么略一耽搁,郭芙已被黄蓉从窗口掷出。
杨过将一切看在眼里,当郭芙从窗中掷出之时,若是有意出手,她焉能逃脱?但想她一家吵得天翻地覆,都是为我一人而起,这时乘人之危,实是下不了手。
只见黄蓉连进数招,又将郭靖逼得倒退两步,这时他已靠在床沿之上,无可再退。黄蓉突然叫道:“接着!”将婴儿向丈夫抛去。郭靖一怔,伸左手接住了孩子。黄蓉垂下竹棒,走到丈夫身前,柔声道:“靖哥哥,你便饶了芙儿罢!”郭靖摇头道:“蓉儿我何尝不深爱芙儿?但她做下这等事来,若不重处,于心何安?咱们又怎对得起过儿?唉,过儿断了一臂,无人照料,不知他这时生死如何?我……我真恨不得斩断了自己这条臂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