妇人们齐齐睁大了眼,转头去看院中的赵恪。
这孩子素来不爱打听这些家长里短的八卦,正捧着一本旧书看的入神,却忽地被激动的吴氏打断了:“阿恪,你听见了吗?”
苍天有眼,竟叫那姓郑的亲口承认了自己做的坏事!
短暂一懵过后,赵恪下意识地转头去看那眯着眼睛晒太阳的小姑娘,对上她圆溜溜的眼睛之后,他终于明白过来,常瑛昨晚那句“自己明日便知”是何意。
郑地主这不正常的表现,是她的手笔?
小姑娘惬意地沐浴在秋日明媚的阳光里,赵恪虽瞧得清她小扇般的睫毛扑闪,但却觉得自己越发瞧不透眼前人。
如龙子狴犴那般神乎其神的断案功底,他从来都只是当作野史怪谈,如今,常瑛竟然仅仅凭借小小一根线香,便能让郑地主这样的恶人口吐真言?
“我没那么神奇,也不是妖怪。”常瑛似是看得出他心中疑惑一般,悄悄避开吴氏等人,悄声向他解释。
她靠过来时仿佛把暖融融的阳光也带了过去,清浅的气息好似毛茸茸的小兽一般,轻轻地挠在了人的心间。
赵恪一下子绷紧了身体,不动声色地朝旁侧挪了一挪,思绪却再也无法集中在她说的话上。
“降真香只有对坏事做尽,心神不稳的人才有这般奇效,并且发作时间极短,约莫今日午后,郑地主他便会恢复正常……”
“不过,也尽够了。他胆敢在赵家放火,害得你无处可去,我岂能容他?”小姑娘愤愤地捏了捏拳头,朝他露出了白森森的小牙。
没人知道她平日里快快活活的表面之下,却一刻也没有忘记赵家遭受的牵连。隐忍了三月制成降真香之后,她恰如其分地抓住了郑家这个空子,彻底让郑地主无法翻身。
除开火烧赵家这等大罪之外,他这些年欺压乡邻犯下的大小恶事,也足够郑地主被押送公堂,判一个流放之罪了。
一时之间附近的几个村子尽皆拍手称快,脑子灵活的早早便动员亲戚借了银钱,想要乘着郑家倒下把自己的田赎回来。
天知道他们做梦都想买回自家的地,从此之后再也不用平白地受郑家的剥削,一家子也能重新过上吃饱穿暖的日子!
这热热闹闹恨不得日日放鞭炮的背景之下,常武联合附近几位里正,一同将郑地主押送至了衙门。加之高阳县主暗地里从旁留意,松阳的县官老爷并不敢徇私,严格地照着本朝律法,给郑地主判了一个杖责五十,流放五百里。
郑家上下尽皆哭做一团,不得不拿出了这些年的剥削所得上下打点,以求为郑地主减轻刑罚。
无底洞一般的银子填下去,到底是买动了行刑的狱卒,打板子时手下略略放轻了几分力气,没有当即要了郑老爷的命。
郑老爷托着血淋淋的下身踏上流放之路时,早没了往日里趾高气扬的心性,一手掩面,凄凄惨惨地朝西北去了。
可惜他始终想不明白,为什么自己那日会如此魔怔,不管不顾地把心中的话都说了出来?
难道真的是被高阳县主府吓到,人也痴傻了不成?
……
远远望着郑老爷那渐渐走远的背影,如许多人一样,常瑛心中亦是松下了一口气,索性戳戳前来陪她的赵恪,示意他回家。
赵恪垂眸跟在她身后,踩在常瑛留下的影子上亦步亦趋。直至转角之后,二人的影子渐渐重叠在一起,他才终于开了口,道出自己这些天在心中打转了千百次的话:“阿瑛……”
“以后若是再遇到什么事情,不要再瞒着我,把我撇开了。”
从绿芜偷香,到她夜入郑家,他每每想要挡在常瑛身前,却发现她总会一跃而出,不惜涉险也不肯依赖他人。
他不知从前小姑娘过得是什么日子,才养成了踽踽独行一般的脾气。或许因为三月前郑家迁怒于他,烧了那两间茅屋之后,常瑛便再不愿意让他涉险,生怕自己再受上什么无妄之灾。
叫他,叫他忧心又有些失落……
常瑛诧异地回头,这几日她本是觉得赵恪因为觉得降真香诡谲,又或是觉得自己身世不明,故而对她有些隔阂。
却没想到,他的关注点,竟然在自己没有带他做坏事身上?
小姑娘弯起眼睛后退一步,使得落在身后的赵恪与她并肩,语调轻松道:“你这般毛遂自荐,不怕我这个小恶魔把你吃了?”
常家父母虽好,可她的身世却无从对他们说起。每每为此忐忑之际,有一人肯不带揣测地相信她,理解她的感觉,倒还不错?
“我……”赵恪不知是不是被那日头照红了脸,飞快地回了她一句,“自是不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