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眼里恍惚,直到闻不暇不耐的声音传过来:“你在磨蹭什么?能不能快一些。”
大殿地下震动,忽然响起一道尖锐的怒嗥。闻不暇看过去,再不等着朝望,立马奔了过去。而朝望却半晌未动,最终转身走进了那书房。
在书架之上层层叠叠放着许多白纸,在茶几上,一层灰尘之下,一行墨色的字写着:“与亲书。”
朝望视线下移,寸寸看去。
一行行墨字映入眼中,写着勿念,轻描淡写地将在自己的感受轻轻揭过,问亲友可安好,问宗门可顺、问人间可安平。
却到最后,那字迹好像停了许久未写,很久之后,字迹的主人急促、不安、焦躁地写道:
“为何骗我?”
“为何困我?”
“为何误我?”
这三句话,犹如重击直直砸进了朝望心里,他心中渐渐沉下,唇色发白,将笔迹拿起,立马向外急步走去。
却在他出门的一瞬,正撞到闻不暇脚步不稳、犹如惊魂跑出来的身影。
目光落在他手上,闻不暇抽出他手中笔迹,一目三行考完,看向朝望,难以置信:“怎么……”
怎么可能?
朝去意一直,一直什么都不知道在这里镇压……
就在此时,朝成享高呵的声音也透过墙体闷声传来:“这些东西从这里逃出,必会苍生大乱,用全部的灵力压制!!”
朝望身体一晃,僵硬的将笔迹从闻不暇手中抽出,脸色煞白的赶到大殿地下的深处。
地下,岩浆裂缝之上,他瞳孔映照出了一切。
嘶声嚎叫着的火鸟凶兽被困在重重灵锁之中,浑身浴血。在凶兽之下,是滚滚岩浆,是数不清的黑气从岩浆之下森森然蔓延而出,已然汇集成一个高大怪异的人形,骇人的气息四处充斥。
传说中朝氏祖先、元宗开宗祖师合力斩杀且镇压的丹鸟与魔神,竟然并非神话,切切实实在他们面前挣扎,已然化形,发出尖锐、让人心悸的嘶喊!
朝望大脑一空,骨节发白,手中的笔迹被紧攥在手,浑身发冷。
朝成享与众人浑身狼狈,堪堪压制着它们的复生。但尽管如此,乌云移动,两道纠葛的玄光终于到达了奉神台的正上方,转瞬间天地风云变色,风啸海涌,所有的灵气都往此处汇集,隐隐约约形成一道势不可挡、巨大无比的漩涡。
“族长……这股力量、太强、我没有灵力了!”
“我也没有了,族长!这如何是好?!”
“这两个到底是什么东西?!”
朝成享目光扫过所有人不过须臾便灵力虚空的模样,口中翻涌出一股腥味,却被他强行咽下,怒喊道:“坚持住,不论什么代价——!”
朝望低头看去,密密麻麻的血阵在墙壁、在地上,那负隅顽抗的链索散发着的,独特的幽蓝色灵光从血阵中钻出,无不在昭示着它们的来源。
他心绪乱了,走上前去,“那小侍说的是对的,是吗?我们一直在利用朝去意,一直在利用他……”
“现在是什么时候?!”朝成享呼吸急促,“这些事你们不要管,现在最重要的是将这两个东西镇压,你出去,立马遣人去崖底找朝去意,他身上有不死咒法,不会那么轻易死去……让他回来!和他说,你说……”
朝成享咬牙,“这是他的责任,他还有事情没有做完,若是这些东西出来了……他师父会不得安息,他会……”
“你现在快去……”而朝成享话未说完,原本阻碍着丹鸟和魔神的灵链颜色忽然灭了下去。
阵死人灭,没人不清楚这意味着什么。
丹鸟与魔神灵光大盛,磅礴的力量如潮水翻涌而上,丹鸟嗥叫声夹杂着暴戾的灵力直面攻来,朝成享回头看去,瞳孔剧缩,一霎那大脑空洞。
却就在丹鸟即将要扑在他身上,忽然停滞。
魔神的气息忽然将丹鸟团团困住,硬生生将遏止住了它的行动,将之寸寸拉向岩浆。丹鸟发出愤怒尖锐的尖啸,却与魔神之力彼此消磨。
二者本来都为邪怪,现如今却不知为何混打在了一团,在岩浆之下翻涌挣扎,激起滚滚的火光。
朝成享浑身发软,终于缓过劲,看向阵法。
发觉朝去意留下的阵法正在散发着微弱的光芒,他目光瞬变,半晌,才不敢相信般道:“他居然收服了魔神……?”
闻不暇看到散发着微弱光芒的阵法,眼中一动,“朝去意还没死,我去找他。”
“这一定都是他的把戏,我现在将他带回……”
而他话还未落,那阵法便倏然暗了下去,再无任何反应。
闻不暇面色剧变,立马过去,摸着地上的血迹,“怎么会暗了,怎么不亮了?这是什么意思?这是什么意思?!”
“阵死人灭,那邪徒或许……”在他后面的下属小声开口。
“不可能!”闻不暇极怒,“他什么都没说清楚,惩罚还没有受完,凭什么死?!他凭什么死?!!”
顿时无人再敢吱声。
“先离开这里,”朝成享压下翻涌的气血,敛下心中惊愕勉力冷静,“我之后派人来收拾。”
“那朝去意呢?”朝望忽然开口。
朝成享一顿。
“所有人都是他庇护的……到最后都是,却所有人都在骂他修习邪术,包括我,”朝望抬头,目光直直看着朝成享,想从这样脸色再看出些什么东西:“为什么要这样,告诉我,父尊。”
“望儿,”朝成享声音微沉,“他生为我族子弟,身份特殊,本来就该如此。”
朝望手中握紧,半晌,却道:“本就应该?”
“好了,”朝成享却不欲再多说,转过身,“这是他的命。”
朝望脸上瞬间煞白。
闻不暇目光扫过周遭狼藉的一切,眼里古怪万分,“不对……”
他口中念道:“我要亲自下怨生之崖看看。”
他的身影在这里匆忙消失。朝望俯下身,手指碰上冰冷的灵阵,感觉到其中一片死寂、毫无任何波动,一瞬间冰冷的感觉将自己全然吞噬。
朝望近乎茫然想道:“那小侍说得是真的。”
他猛地起身,却发现外面风雪呼啸,阴云未散,早已经没了那道矮小的身影。
风起席卷,一片苍然。
怨生之崖之外。
无数的人拦着闻不暇劝道:“掉下去的人找不到的,方才有那么多怨鬼,他定然已经被怨鬼侵蚀。”
“灵力已经散啦,他活不成了。”
“命牌方才也遣人去看了,已经碎了……朝去意死了。”
“朝去意死了!都没用了啦!”
*
朝去意死了,一切都没用了。
那一袭白衣如离弦之箭被黑暗吞噬的场景犹如梦魇,曾经被他温柔以待,又将他无情作贱的人无数次从噩梦中惊醒,带着浓烈不安的愧意彻夜不眠。
只可惜,逝者已去,兰衣惊鸿。
那被世人从开始到最后都诬陷欺瞒的爱世者,却早已葬生怨海,于人间再无音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