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奴婢有罪,奴婢有罪。”
素云连忙开口道,面色慌乱。她弯腰去捡地上的碎瓷片,勉强维持着镇定。
“无碍,打扫干净就好。”
魏怜儿瞧了一眼乾隆,轻声道。
“陛下,时辰不早了,歇息吧。”
“嗯。”
乾隆颔首,帮魏怜儿将书随手放到一边,二人往内殿走去。
如意关好帘帐,适才走到素云面前,蹲下身子同她一起捡。
“你?做事从来都是最小心谨慎的,怎么今日慌慌忙忙的。还好是在咱们延禧宫,若是其他主子那里,脑袋还要不要了?”
如意同素云说话向来都是极为温和的,何曾有过?今日这番严厉。
素云眼中闪过一丝不服气来,却也没不敢说别的。
“好端端的打碎了一个花瓶,你?的份例便是全拿来赔也是不够的。”
如意又说道,这话说的素云心中愈发不爽。
“却也不是故意的,主子都没说什么,反而你?在这里絮絮叨叨起来的。”
她好歹也是内务府送过?来的一等宫女,如意一个辛者库来的怎能同她相提并论。
“你?好大的脾气,不过?说上你?两句,这样大的声音是要将主子们吵醒吗?”
如意一改平日里温柔内敛的性子,竟瞪了素云一眼。
素云自知理亏,不敢再吵,低下头将碎瓷片捡完,一并兜好,随即便转身气鼓鼓的出了殿门。
如意目送着她离开,轻轻叹了口气。也是平日里主子脾气性子都太宽松,故而才将这素云惯得有些飘了。
只不过?如今她越飘,反而更容易抓到把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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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殿中,魏怜儿亲手放下纱帐。她将最后一盏烛火吹灭,轻轻靠在乾隆怀中。
“今日的伤怎么样了?”
乾隆一边询问,一边伸手在魏怜儿手上的位置慢慢按摩。他?从未做过?这样的事,故而这几?日有空时还专门召了太医教导。
乾隆手底不敢用力,魏怜儿被他?按得痒痒的。
“陛下……您还是住手吧。”
魏怜儿失笑,温柔推开乾隆的左手。
她笑的可爱,乾隆遂搂过?她的腰身吻了上来。
二人不过?才刚开始温存,魏怜儿便发出一声痛苦的嘤ning,乾隆连忙停下,松开手。
“朕又将你?弄疼了吗?”
魏怜儿点头,嗓子微微颤抖的说道。
“臣妾胳膊疼的厉害,大抵是晚上忘了喝药的缘故。”
“来人!”
乾隆一把掀开纱帐,冷声喊道。
如意连忙匆匆上前,跪地轻声回应。
“奴婢在。”
“你?们是怎么伺候令嫔的,居然连药都能忘了?”
乾隆颇为生气,吓得如意连忙求饶。
“奴婢知罪,奴婢这就去端药。”
“滚去端来。”
乾隆撂下一句话,魏怜儿轻轻咳嗽了两声。
“还是请太医来,否则朕不放心。”
乾隆低声道,黑暗中他看不清魏怜儿的脸色,但光凭先前的那两声咳嗽便知她应当是极为不舒服的。
“喝过?药就行,陛下不必担心。”
魏怜儿笑了笑,伸手摸上乾隆的手背,她手心温热,将乾隆心中的烦躁驱散了不少。
“话虽如此,太医却还是要请来给你?瞧瞧的。”
乾隆终究还是不放心,喊了李玉进来。叫他吩咐手下人去太医院传太医。
李玉点了头,随即又连忙将殿中的烛火燃起。
如意匆匆赶往后院,却见素云竟已经歇下了。
她一脚踹开门,发出一声巨响将素云吵醒。素云本就心里窝着一股火,见如意走过来,她没好气的问。
“怎么我打碎了花瓶,如今就连休息也不能了吗?今日可不是我值班,如意妹妹也要懂懂这宫里的规矩。”
“宫里的规矩重要,还是主子的安危重要?”
如意一声冷笑,伸手将素云的衣裳丢到榻上。
“令嫔娘娘的胳膊又开始痛了,陛下盛怒,叫立马送药过去。”
素云皱眉,心中既害怕又疑惑。
“早先你?不是说会服侍娘娘喝的吗?”
“是吗?”
如意挑眉,扫了她一眼又道。
“这原是你的差事,没做好自然是你来承担,你?无端扯上我做什么。陛下发火,岂是我能承受起的。
还不快些去将那药熬好了送来,若是耽搁了,你?又有几?个脑袋给?”
如意冷笑一声,极为不屑的看着素云。、
素云咬唇,没有再顶罪,只是那双眸里分明全是怨恨和恼火。
如意说完话便扭着腰身走了,样子十分的耀武扬威。素云默默的穿好衣裳,走到小厨房熬药。
此时天色已晚,小厨房是空无一人,只留了一堆灶台火来用急。
素云抽出一根柴火和一些木炭,将熬药的小灶点燃了,又将药罐子放上。
药包自然是太医院配好的,放在里面熬大约一炷香的时辰便能好。然上头要的着急,素云便将火弄的大了些。
直到那药汤滚烫起来,散发出浓浓的药味时,素云便伸手将药盖子打开,她左顾四盼了一阵,适才从怀中拿出一个药包来。
里头是白色的粉末,原本应该是剩下十天的剂量,素云却想着今日受的这些气,遂一味的往里倒,一时间没有忍住竟将整包都倒了进去。
就在她打算将那纸条烧掉的时候,却不知道突然从哪窜出来一个黑影,直接将素云扑倒在地。
素云吓得三魂六魄都要钻出体内,整个身子都被人死死的按住,她又慌又乱的抬头,适才看清眼前的人。
“进忠公公,怎么是你。”
素云未曾想到进忠居然会在此处,顿时面如死灰。被皇上的人抓住下药,那她这条小命算是玩完了。
“还是先跟我去见皇上吧。”
进忠一手将素云绑住,另外一只手端起那药罐,二人往内殿走去。
内殿中,胡太医已经到了,他?正在给魏怜儿诊脉,勉强睁着双眼维持着精神。
“娘娘的伤应当早就好了才对,可怎么瞧着竟有些往坏处发展的趋势了、微臣斗胆一问,令嫔娘娘平日可有按时服药?”
魏怜儿颔首,“只今晚膳前那一碗忘了喝,平日里都是喝了的。”
“怪哉怪哉,这脱臼原是小病,按照方子吃药岂有不好的道理?。”
胡太医皱了眉,一时间竟不知这症结出在何处。
然皇帝同令嫔的两双眼睛皆直勾勾的望着他?,叫他一时间越发着急,一边诊脉一边疯狂想着措辞。
却不料从外头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只听扑通一下,一个人被径直丢了过?来。
丢的大约半射之?地,吓得胡太医赶紧缩回手,险些摔倒。
“陛下,娘娘。”
进忠将素云钳制着,随即请安行礼,又道。
“奴才听师傅的意思去小厨房催药,却没想到正好碰见此宫女往药中下东西。奴才不明白那是什么,故而便将人和东西都带了来。”
这可怜的素云被进忠径直丢到地上,额头上竟磕出了血。
她绝望的看着魏怜儿,不置一词。
胡太医熟练的走上前,这种事情他?是见过?不少的。随即连忙将那药罐中的药倒了一小碗,自己轻轻的尝了一口,惊得胡太医脸色一白,赶紧吐了出来。
“喝口水吧。”
如意对这活也算是一回生二回熟了,连忙伸手将凉水递过?去。
胡太医整整涮了三遍口,又心惊肉跳的服了一颗保命的丹药。这宫里头的毒大多都是细水长流的下,如今竟是遇到了一位狠人,险些叫他这位太医都丢了性命。
“究竟是什么。”
乾隆皱眉,手狠狠的盘着核桃,几?乎要将那一对已经盘的极有光泽的白狮子头捏碎。
“恕微臣失礼,只是这毒药的剂量实在是太大。”
胡太医连忙跪下,轻声说道。
“这里头放了至少能杀死十个人的夹竹桃叶粉,几?乎算得上是剧毒。适才微臣并未完全喝下,只是轻轻舔了一下,就险些性命不保。”
只听见啪嚓一声,乾隆手中的核桃竟真?的裂开。
魏怜儿害怕的看向乾隆,“陛下。”
美人若惊弓之?鸟,双眸满是慌乱和小心翼翼。
乾隆看了她一眼,伸手安抚,随即将手中裂开的核桃狠狠砸到素云身上。
“查,是谁给了她这些毒药。”
素云不过?只是一个奴婢,她自然是弄不来这些毒药的。
乾隆明白后宫之?中勾心斗角在所难免,却不曾料到竟胆大至此,敢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弄这样的剧毒。
倘若进忠未曾发觉,那岂非是要他?亲眼看着宠妃死在眼前?
素云吓得抖若筛糠,慌乱的抬眸看向魏怜儿。
“主子,奴婢也是身不由己啊主子!”
魏怜儿靠在乾隆怀中,哭成了泪人,她并不曾理睬素云的话。
如今此事让乾隆出手才最能斩草除根,她也是未曾想到,素云竟真?的这样蠢钝,敢下这么大的剂量在药里。
眼看着素云被拖下去,乾隆低声道。
“朕一定会给你?一个交代,别怕。”
“嗯,有陛下在,臣妾什么都不怕。”
魏怜儿柔柔的抬眸看向乾隆,那眼中除了害怕之?外,便只剩下崇拜。
这点乾隆无比受用,将魏怜儿抱紧。
“李玉,查清楚那奴才的身份。全家一应大小,尽数处斩,不得有误。”
————
二、
此事很快传的沸沸扬扬,长春宫内请安,众人更是议论纷纷。
“听闻是陛下身边的人发觉的,令嫔妹妹未免也太不谨慎了。这样的毒蛇留在身边,竟一点都不曾察觉吗?”
高贵妃温和的问道,她很是担忧的拉住魏怜儿的手,一副知心大姐姐的模样。
魏怜儿摇头,一副极为失望和受伤的模样,却还是勉强笑笑。
“臣妾从前也不过?只是一个奴才,瞧着她们自然都是好的。哪里知道素云竟是这样的人,臣妾也不知是哪里得罪了她。”
说罢,魏怜儿擦了擦眼泪,又道。
“不过?陛下倒是说,这素云本就是旁人安插进延禧宫的。贵妃娘娘,臣妾哪里懂这些,不过?也只能仰仗着陛下了。”
魏怜儿摆出一副无辜单纯的模样,众人瞧了,一时间不知是真是假。
若是真的,那这令嫔未免也过?于蠢钝。明眼人都瞧得出这奴才是刻意安插,还需要皇上亲口说吗?
“那这奴才可是在慎刑司?”
娴妃开口问道,神色平静。
“不曾,陛下说要他?的人亲自审问,故而李玉公公便带走了。如今臣妾也不知在何处。”
魏怜儿摇头,她只将自己从这件事中彻底摘除出去。
扮演一个什么都不明白的完美受害者,在座之?人必定有那幕后凶手,只说是乾隆非要查此事,她定然慌乱。
“陛下心里是有你?的,他?定然龙颜大怒。”
高贵妃颔首,低声道。
“后宫只是做出此等恶毒之?事,陛下这次一定会严惩的,各位姐妹们还是收收心吧,别瞧见旁人好便眼红脸热,一步踏错可就是万丈深渊。”
纯妃冷笑一声,随即站起身道。
“臣妾怕得很,也不敢在外多?走动,还请皇后娘娘允许臣妾先回宫。”
在这后宫中,若说起阴阳怪气四?个字来,谁都比不过?她。
“你?们心中慌乱本宫明白,只是此事陛下,太后,同本宫都会严查。定然会给后宫诸位妹妹一个交代的。”
皇后甚少这般严厉,她那清冷的眸子扫向一众妃嫔,随即又道。
“今日就先到这里,都回去歇着吧。”
“是,臣妾告退。”
众人纷纷离开,唯有嘉妃摆着手臂,走到高贵妃面前,低声道。
“今日咱们不打麻将吗?”
纯妃瞪了她一眼,扯了她一下。
“还敢打麻将,就不怕牌上有毒吗?”
嘉妃愣了愣,随即看向高贵妃。
高贵妃微微蹙眉,面色有些不好看。
“哎哟,臣妾心直口快,并非说此事同贵妃娘娘有关。只是觉着在这后宫之?中需得留个心眼,多?的是那些个人前姐妹人后鬼神的。”
说完,纯妃捏着帕子便走了。
嘉妃越发不解,她不明白如今只不过?是令嫔险些中毒而已,为何纯妃要这般生气。
“嘉妃妹妹也回宫吧,最近便不要凑在一起打麻将了。”
高贵妃收起适才的不快,温和的对嘉妃笑了笑。
“是,臣妾明白了。”
嘉妃颔首,只得无聊的独自回宫。
众人走的差不多?了,唯有娴妃还坐在原地没动。她手边依旧端着茶,似乎是要等到这一杯喝完了再走。
“这后宫之?人皆人人自危,怎的娴妃妹妹还是如此云淡风轻。”
皇后笑着问道。
“臣妾又不是宠妃,平日里也不曾得罪过谁,这样的事情找不到臣妾身上。”
娴妃将茶杯放下,随即将手中香囊打开。
里头是一朵绣成挂饰的并蒂莲,做工精细,她拿出来给皇后瞧。
“娴妃这是何意?”
“那叫做素云的丫头,原是辛者库宫女红钏的堂姐,二人平日里常常走动。而那红钏,正是令嫔的表姐。”
娴妃将并蒂莲放到桌面上,随即起身屈膝道。
“臣妾的话就说到这了,宫中还有事,先行告退。”
皇后没说话,只是安静的端坐在上首。
娴妃起身,笑脸盈盈,那双温润如水的眸中好像看不到丝毫杂质。
然她的举动,却让皇后一时疑惑。
皇后看向那桌面上的并蒂莲,陷入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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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隆手底下有一批专门用来审讯的太监,他?们个个手段阴狠,比慎刑司折磨人的手段还要狠上千万倍。
不出一夜,素云便供出了一个人来,却也只是一个小宫女,名叫红钏。
红钏很快也被审讯,她看见浑身是血奄奄一息的素云,便连板子都没挨,直接承认了。
“是奴婢威胁素云,叫她给令嫔娘娘下毒。”
她说的倒是利索。
“你?用什么威胁?”
太监甩着血鞭,他?倒是很喜欢这种识时务的犯人。
“半年前,是奴婢同素云一起将还是奴才的令嫔娘娘推进湖里的。奴婢便以此来威胁她,若是她不同意,奴婢便会告发此事。”
素云趴在地上,痛苦的连声音都发不出。
“那你又有何人指使?”
红钏连连摇头,竟有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
“奴婢同令嫔娘娘原是亲戚,只却没想到她当初当众羞辱奴婢,在飞黄腾达之?后也从未想过拉扯一把我这个姐姐。
故而心中嫉恨,一心想要除了她。”
素云在地上扭动着身子,她试图用那双血手去拉红钏,却实在没有力气,最终只是在地上扭动了两下,接着断了气。
红钏看了一眼她,此时适才涌出两行泪。
“你?说没有人指使你,那你的毒药又是从哪里拿的?”
“紫禁城中只要有钱什么买不到?公公应当也买过吧。”
红钏笑了一声,随即不知从哪里拿出来的一枚药丸,径直吞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