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魏怜儿轻轻颔首,一瞬间犹如混沌初开,如踏在云端,又似一霎那间跌入深潭。
缸内有两尾鱼轻轻缠绕,一青一红,那略小些?的青鱼似被红鲤追逐着?,在水面之上轻轻扭动着背脊。
青鱼略显青涩,溅的水花四散,然尾巴却若曲水流觞般汩汩往前。
“别怕。”
乾隆轻柔的亲吻她的唇角,像是要把她的呜咽混着?眼泪一同吞入腹中。
魏怜儿回吻过去,不像从前那般被动。她未经人事,却好似梦中习得天赋一般。
青鱼小心翼翼的靠近红鲤,却被红鲤反绕的越发?紧密。于水面之上突出的水泡破灭溅出水渍,而青鱼的呜咽声也被红鲤拖着?去往了更深的水底,只听最后一声水花炸裂,青鱼一跃而起,剩下的唯有仙境云端的黄莺啼鸣。以及被这?水花浸湿的锦布。
魏怜儿挪了挪身子,将那湿掉的锦布拿开。
西洋镜逐渐蒙上了一层雾气,镜中的人渐渐看不真切。
红罗纱帐被扯了满地,盖住两尾鱼的身姿。烛光点点,透过红纱映照在魏怜儿眼中,她原本潋滟的双眸此刻也蒙上一层慵懒的纱。
然水面之下,红鲤却还游得正欢。它驱赶着?青鱼往前,停留在一朵莲花之下。
“累了吗?”
乾隆故作温柔的低声问,魏怜儿连连点头,她已经没了力?气。
乾隆蹙眉,像是极为无奈。
魏怜儿抬眸望着?乾隆,桃花的颜色竟越发?深了,唯有这?张漂亮脸蛋还是粉嫩嫩的。乾隆将魏怜儿轻轻搂在怀里,她身上的味道叫人十分?安心。
那莲花之下竟垂了一根玉勾,玉勾最细端则衔着?鲜美的肉饵。青鱼犹豫着?,一时间不知该如何下嘴。
“张嘴。”
他嗓音带着?沙哑,如秋风吹过针叶林,极为冷冽。
青鱼张开嘴,将那肉饵并着?玉勾一同吞咽下去。却不料实在过于心急,它没法完全吞下,只得先吐出些许来。
肉饵挂在玉勾上,青鱼只能通过反复的吞咽来使它变得松动,它用了很长时间,直到那玉钩已经被她咬的温热,散发出光泽。
终于那肉饵从玉勾脱落,青鱼连忙张大了唇尽数裹进口中。然实在太多,它一时犹豫在红鲤身旁慢悠悠的打转。
“吞下去,这?是朕的恩泽。”
乾隆的声音听上去跟先前的又不相同,竟含了几分?虚弱。
青鱼被那红鲤催促着?,只能勉力?将肉饵尽数吞下,紧接着?两尾鱼儿适才心满意足般往水底沉去。
“臣妾真的累了。”
魏怜儿委屈巴巴的望着?乾隆,她是又困又累,只觉得此事着?实消耗体力?。她也是不明白为何乾隆到现在还是这样的生龙活虎。
看着?乾隆又想吻来,魏怜儿也不知是哪里来的胆子,竟在帝王的下唇上狠狠咬了一口。
“臣妾,真的想休息了。”
魏怜儿可怜巴巴的望着?他,只差跪地求饶。
乾隆舔了舔自己被咬伤的唇角,魏怜儿已经咬伤他两次了。
“今日暂且放过你,小狐狸。”
随即乾隆亲手帮魏怜儿披上长袍,自己也随便穿上一件中衣。
“李玉!”
“万岁爷,沐浴的水已经备好了。您瞧是一起洗呢,还是分开洗~”
李玉随叫随到,乖巧的提出一个非常中肯的建议。
“分?开!分?开洗!有劳李公公!”
没等乾隆开口呢,就只听见令贵人那迫不及待又极为虚弱的嘶哑声音。
外?头的奴才们皆没忍住捂唇笑,唯有李玉面不改色,“万岁爷,您说呢。”
“既然令嫔娘娘想分开,那便分?开吧!”
乾隆一开口,魏怜儿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
令嫔?
而外?头的奴才们也各自收起笑脸,一个个瞠目结舌。
这?哪有宫女这?么短时间直接晋升嫔位的先例啊,这?位令嫔娘娘未免也太受宠了!
“愣着做什么?还不快恭贺令嫔娘娘!”
李玉率先朗声喊道,后头的一众奴仆也都跟着?纷纷跪地。众人高呼恭贺令嫔娘娘,而此刻的魏怜儿却只想先洗澡然后睡觉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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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春这日,妃嫔们是不必晨昏定省的,也算是各宫妃嫔的节假日。
只不过魏怜儿封了令嫔的消息昨晚上便传开了,故而哪怕是节假日,众位妃嫔也都一大清早便起身往延禧宫赶来。
等到了才发?觉,皇后竟来的最早。
魏怜儿身穿嫔位服制,头上也按照礼制戴上了点翠发?冠。
“哎哟,也不知道是衣裳衬人还是人衬衣裳,本宫怎么觉得咱们的令嫔妹妹又变漂亮了。”
纯妃摇着?扇子婀娜走上前,围着魏怜儿转了好大一圈,随即又走到魏怜儿耳边,低声道。
“还是咱们皇上的雨露又滋润了妹妹这?朵娇花啊。”
“纯妃~”
妃嫔们哪有听不懂的,一时笑开了。
便是皇后也捂嘴笑了笑,魏怜儿害羞的小碎步跑到皇后身后,“皇后娘娘,您可管管纯妃娘娘吧。”
“姐姐有错,咱们令嫔妹妹还是个孩子呢、”
纯妃又道,随即伸出手在自己腰间比了比。
“毕竟咱们进宫的时候,妹妹才这?么大呢。”
“纯妃姐姐!”
魏怜儿羞的跺脚,她同乾隆之间相差的岁数的确是有些?大了。
“别说了别说了,她羞的脸通红。”
高贵妃连忙站出来打圆场,瞧着极为温和体贴。今日她为了道贺,故而特意穿的华丽些?,也额外?戴了两间金丝首饰,稍微打扮便艳丽非凡。
她从宫女手上拿过锦盒来,里头装着?贺礼。
“这?是本宫一点小小的心意,还请令嫔妹妹不要嫌弃才好。”
“说起会做人呐,那还是咱们贵妃娘娘厉害。我?们几个只顾得上欣赏美人,都忘了这?些?。”
嘉妃嘴上虽这么说,手下却不停,指使着手底下的宫女端出一个大坛子来。
啊这?……
“这?是高丽的特色小菜,本宫特意求皇上托人带来的。本宫自己都舍不得吃呢,送给你这?么大一坛。”
魏怜儿笑着?接受,原来这位嘉妃娘娘是朝鲜人。
余下诸位也都送上礼物,除了嘉妃的泡菜以外?,比较的奇怪的礼物分别还有纯妃的麻将、庆贵人亲手做的奶茶酥以及人没到但送了一份药方子的愉嫔。
魏怜儿好奇的拿起那药方子仔细看了看,有些?不太明白这是治什么的。
皇后接过一瞧,捂唇笑。
“这?是外敷用的方子,受宠之后用来治疗伤口的。”
魏怜儿顿时感觉果真又开始疼起来了,她抿唇,这?位愉嫔属实奇怪。
“皇后娘娘,为何臣妾从未见过愉嫔?”
“她身子不好,当年是在鬼门关走了一遭才生下的五阿哥。如今母子两个身子都很虚弱,故而本宫便叫她在宫中将养,没什么事不要出门。”
皇后低声解释道。
外?头的嫔妃送完礼便已经离开,如今皇后适才能跟魏怜儿说些?体己话。
“听闻昨日陈清清冲撞了你?”
魏怜儿颔首,说起那事,她心中竟有些?难受。大抵因为她们皆是包衣奴才出身,难免会有几分?兔死狐悲的伤感。
“她昨晚已经被拖出去埋了,你有没有被吓到?”
“有一点,皇后娘娘,臣妾害怕自己就是下一个陈清清。”
只有对着皇后,魏怜儿才能说出自己的心里话。
虽说令妃前途无量,然帝王的宠和爱原本就不是一回事。魏怜儿更害怕的是自己没能力抓住乾隆的爱,导致连恩宠也一并失去。
“若你真的害怕,那陈清清的目的方才达到了。”
皇后莞尔一笑,温柔的执起魏怜儿的手。
“她专门选在你去侍寝之前冲撞你,又说了那样一番叫你害怕的话,这?背后莫非真的只是巧合?”
魏怜儿似懂非懂的看着?皇后,“难道她的死也是一步棋吗?”
“既然已经是死棋,那下棋的人自然要利用干净她的最后一点价值。叫你害怕,继而不敢侍寝便是她们的目的。”
说罢,皇后的眸中流露出欣赏和赞扬。
“你并没有因此拒绝侍寝,出乎本宫的意料。”
魏怜儿不好意思的笑笑,昨天乾隆的那个架势,哪怕是自己想要拒绝,恐怕也是不能够吧。
“皇后娘娘,陈清清背后的人究竟是谁?”
“本宫还没有找到,不过你身边的素云定然是线索,留着?她就行。”
皇后摇头,对魏怜儿出手的人似乎只是小打小闹,并没有真的想要将她怎么样。
既然如此,那也就不必提前打草惊蛇。
“臣妾知道了。”
魏怜儿颔首,能有皇后指点,她在后宫的日子便不会很难过。
“延禧宫的人虽多,却没有你的体己人。你们出来吧。”
身后传来脚步声,随即布帘被掀开,魏怜儿转过头瞧,身后站着?的竟然是穿着?新衣的如意和王姜。
“你们怎么来了!”
“奴才参加令嫔娘娘,令嫔娘娘福寿安康!”
如意同王姜两个却双双跪地行礼,魏怜儿又是笑又是哭,连忙弯腰去扶他们。
“你们这是做什么啊,干嘛要跪着,快起来快起来。”
如意同王姜各自对视一眼,适才齐刷刷的站起来。见魏怜儿泛红的眼眶,如意连忙拿出帕子给她擦眼泪。
那眼泪就像是掉线的珠子一般哗啦啦往下落,魏怜儿从未有这?般高兴过。
“臣妾谢皇后娘娘隆恩!”
她转身屈膝谢恩,感动的双眸都泛着?亮晶晶的光。
“这?些?不过都是举手之劳,本宫知你一直想将他们调过来,却不好意思开口。如今本宫做主便是了。”
皇后抬手,轻声道。她今日只穿了一件素色旗装,头上不戴珠翠,只有三朵绒花点缀发?间。
虽这般简朴,然在魏怜儿眼中,她便是大清皇后该有的模样。
“别哭了,再哭就不好看了。”
皇后劝说着,亲手给魏怜儿擦去眼角的泪。
而就在此时,绿蝉却急急忙忙的从外面走来,神色匆匆。
“怎么了?”
“富察少爷进宫了。”
绿蝉咬唇,轻声道。
富察傅恒,皇后的胞弟,在乾隆身边当差。
虽说姐姐是皇后,但他却克己复礼,鲜少往后宫来。一旦过来,必定有大事。
“娘娘,要不然臣妾同您一起去吧。”
见皇后脸色有变,魏怜儿颇为担忧。
“无碍,本宫自己去就好。”
——————
二、
长春宫门口,一身穿侍卫服的男子立于葡萄藤下。葡萄藤已经抽出了些?许新芽,他站在下面仰头观察,一动不动。
“弟弟。”
皇后许久未见亲人,再加之自小于傅恒一同长大,故而颇有些?高兴。
同她往日的矜贵端庄比起来,此时此刻竟显露出几分?小姑娘的活泼。
然却未曾想到傅恒竟往后退了一步,垂头问安道。
“微臣富察傅恒参见皇后娘娘。”
这?一句话便将皇后脸上的喜悦尽数泼走,她放缓脚步,又恢复了往常那个大清皇后的模样。
“你也学会了阿玛的那一套做派,起身吧。”
皇后语气中既有不满也有无奈,他们富察家从头到尾都是这副模样,叫人厌烦。
“微臣来见皇后娘娘也正是奉了阿玛的指示。”
傅恒适才起身,他生了一副铁面,双眸凌厉,唇总是紧紧抿着,似乎在跟谁较劲一般。
不过即便如此,他也依旧是少有的英俊郎,只不过是座旁人无法接近的冰山美男罢了。
“说罢,阿玛又指示什么了?”
皇后随意坐到花圃旁的石椅上,不耐烦的眯眼。
“阿玛说,既然皇后娘娘如今不能生育,那为了富察家便要送进来一位妹妹用以接替皇后娘娘的位置。”
富察傅恒一字一句的说着,没有丝毫的情绪。
“富察傅恒,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皇后眸光一闪,她曾设想过无数种阿玛关于她没有嫡子的指责,可却没有想到阿玛竟然直接选择抛弃她这枚棋子。
“微臣心知肚明,还请皇后娘娘为了富察家考虑。”
傅恒低眸,漂亮的睫毛似乎没有一丝一毫的颤抖。
“阿玛想要送谁进宫?”
皇后又问,傅恒想了想,适才道。
“阿玛说是三妹。”
三妹是他们三个当真最为天真浪漫的一个,她的性子根本不适合进宫。皇后此时适才是真的有了怒火,然面上却仍旧克制万分?。
“告诉阿玛,本宫已经帮富察家选好了靠山,叫他不必担心。”
“如果皇后娘娘说的是那位包衣奴才,微臣劝娘娘还是早日放弃。不是富察家的人就不行,这?也是阿玛的原话。”
傅恒一脸淡漠的看向皇后,而后者很显然已经有些?稳不住了。
“你们到底想要本宫怎样?”
“生嫡子,或者?让三妹进宫。”
“你知道三妹的性子,若是进了后宫便是毁了她!”
皇后不愿意叫自己经历的一切再发?生无辜的妹妹身上,然而傅恒却冷漠的抬眸,眼中没有丝毫的情绪,甚至说的话也是那样的漠然。
“这?就是富察家女子的宿命。”
“你!”皇后骂人的话就堵在嗓子眼,可是看见傅恒这?幅无所谓的模样,她狠狠的泄了口气,无奈问道,“阿玛给我?多久。”
“半年。”
傅恒说完后,伸手作揖行礼。
“微臣的话已经带到,祝皇后娘娘早日怀上龙种?,微臣先行告退。”
不等皇后回答,傅恒便转身径直离开。
他们姐弟二人两年没见,而傅恒甚至都没有坐下喝一杯茶。
“娘娘,您别生气,您身子本就不好。”
绿蝉连忙扶住皇后的肩膀,却瞧见皇后的脸色越来越苍白,吓得惊呼。
“皇后娘娘!皇后娘娘!去传太医啊,快去传太医!”
————
皇后是急火攻心,她原本便因为多次丧子而心力?交瘁,如今这?番一冲撞,身子自然吃不消。
太医拟好方子,同魏怜儿说无甚大碍。
“只需要好好补气,静养一段时间就行。令嫔娘娘不必太过担忧。”
“怎么会没大碍呢,皇后娘娘晕过去了?”
魏怜儿摇头,她急的一把抓住太医的手,拉着?他往皇后身边凑。
“微臣有罪,微臣不该这般冒犯娘娘。”
可怜一个太医七老?八十了,还要被得宠的嫔妃拉拉扯扯,受此等惊吓。
“这?是怎么了。”
乾隆正巧赶来,见太医跪在地上,而魏怜儿则一脸难过,遂走上前一把牵过魏怜儿的手。
“你把太医怎么了?”
胡老太医乃是太医院资历最深的老?臣,胡须全白,如今跪在地上惶恐不安。
“是臣妾的不对,臣妾一时情急不小心拉了太医的手。”
乾隆听罢,无奈的笑了一声。
“胡太医!快起来吧,这?点小事朕又怎会放在心上!”
“多谢陛下宽宥,多谢娘娘宽宥。”
胡老太医连忙起身,随即便拽着药箱急匆匆的走了。
“可是皇后娘娘还没醒呢。”
魏怜儿正欲去将胡太医追回来,却被乾隆一把拉住。
“皇后的病是顽疾,胡太医的方子治标不治本。”
乾隆低声道,神情却极为复杂。似乎他能知晓皇后病因,可他却不愿挑明。
“那就要找个能治本的法子呀。”
魏怜儿轻轻的扯了扯乾隆的衣袖,低声道。
“陛下,娘娘瞧上去真的太虚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