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安静了几秒,蒋昭昭僵硬地站在原地,尴尬得脚趾抓地。
江临舟也愣了一下,放在蒋昭昭腰间的手掌松了松,缓缓抬起头。
“阿姨。”他松开蒋昭昭,从喉咙里唤了声,神色淡淡道:“抱歉,打扰到你们了。”
每个长假蒋昭昭的父母都会来江城看望她,他今天怎么就忘了。
他理了下温莎结,削瘦的下颚微点示意抱歉,转身往外走。
江临舟身高腿长,一身黑色西装冷然,转身的一瞬又是什么都不放在眼里的公子哥,骄矜、惫懒又不可一世。
只是眼眶有点红,浑身带着酣纯的酒气,状态看着不太好。
蒋昭昭手指抖了下,拉住他的衣角。
江临舟回头。
“你怎么来的?”蒋昭昭问。
江临舟:“开车。”
蒋昭昭:“酒驾?”
江临舟被问得一愣。
沈文素在身后漫长的出了口气,声音还是一贯的温柔:“既然来了,就先休息下吧,酒驾太危险了。”
蒋昭昭也顺着说道:“你进来休息吧。”
江临舟微微垂眼,眼皮上布着微青的血管,脸色是病态的苍白,惫态十足。
额角隐隐作痛,他不再逞强,“嗯”了一声。
蒋文涛听到玄关处窸窸窣窣的声音,系着围裙拎着锅铲走出来,一时间,气氛更尴尬。
“他是谁?”
蒋文涛和沈文素坐在蒋昭昭对面,双手环胸,一脸严肃。
蒋昭昭大脑一片空白,世界毁灭不过如此,当时她可是信誓旦旦跟他们说自己没有男朋友的啊。
她微微闭眼:“江临舟。”
“什么关系?”
“男……男朋友。”
“在一起多久了?”
长这么大,蒋昭昭第一次受到盘问,指甲深入指肉,“快三年。”
“三年?”沈文素不可置信地抬高音量,似乎不敢相信一贯无话不谈的女儿将一个秘密攒了这么长时间。
蒋文涛摩挲着她的后背,示意她冷静下来,又问:“他多大?”
“二十七。”差得不多。
“家里是做什么的?”
蒋昭昭捏了捏沙发:“应该是开公司的。”
“应该?”蒋文涛脸色不虞,接着问:“父母健在?”
“有无兄弟姐妹?”
“你们计划过未来吗?”
蒋昭昭垂下头,不知名的羞耻感和委屈一齐爬上胸口,眼泪簌簌往下掉。
见女儿这样,蒋文涛也不忍心再说什么,沉重地叹了口气,沈文素捂着脸,也不说话。
良久,还是蒋文涛先缓过神,拍了拍蒋昭昭的肩膀,和蔼道:“昭昭,你谈恋爱,爸爸妈妈不怪你,你长大了有心思不想和我们也能理解,我们只是害怕你吃亏。”
“我去给那孩子做一碗醒酒汤,”蒋文涛扶着沙发背缓缓起身,往厨房走,动作很慢,像是老了十几岁。
他中年发福,背影有点臃肿,一边蹒跚着一边喃喃:“什么样子的男孩子都好,对我们昭昭好就行了。”
蒋昭昭终于忍不住,无声地掩面哭泣,肩膀抖得像是在秋风中飘零的树叶。
她应该听家里人的话,找一个真的爱她的知根知底的男朋友,而不是在跟着江临舟,抛弃骄矜和尊严,每天都活在惴惴不安中。
*
江临舟又梦到了八岁那年的五一劳动节。
天空灰蒙蒙的又带着尘土的黄色,天地昏暗一片,地上是一摊鲜红色的血液,像是一条小河,不断地往他脚尖蜿蜒。
从四楼一跃而下的女人似乎看到了他,本来已经麻木的眼神用尽全力动了动,花了很长时间终于露出了惊讶和不舍。
她的手指在地面上往江临舟的方向拖了拖,江临舟愣了一下,跪爬在血泊里,紧紧握住了她的手。
“阿舟,你要……”宋南锦用尽力气,只发出了单个的急促的音节。
他往前爬了两步,耳朵贴近她的嘴巴,屏住呼吸很认真地听,生怕出错一句话,然而被他握在手心的、大而温暖的手却兀然顺着地心引力垂下。
眼前是一片纯红色,氤氲着浓稠又化不开绝望,偌大的公馆里空无一人,江临舟抱着宋南锦带着残破的身躯,从肺腑间发出类似于幼兽的哀嚎:“妈——”
“阿舟,你要……”
你要什么?
要听话?要好好学习?要坚强?
江临舟想了快二十年都没想出来,宋南锦到底要说什么。
只是他后来才知道,宋南锦永远离开他那天,他的父亲、在江城商圈被津津乐道的白手起家的企业家,正在陪着别的女人过生日,那里还有一个只小他两岁的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