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玉婵回到自己的出租屋。
“两位爷叔侬好。”她照例和牌位们打招呼,“连日阴雨,你俩注意防潮。”
房东两婆媳正在做绣活,抬起头来看了看她。
这“小寡妇”租客每日早出晚归,有时候还穿着男装,说是做的茶叶生意,其实半袋茶叶也没往屋里带。吴李氏和吴杨氏一辈子规矩,日子久了不由得生疑:她到底是干什么的?
“苏家小娘,”林玉婵上楼时,婆婆吴李氏忍不住叫她,“最近午饭你都不在房里吃,我们的饭费可是不退的哦。”
林玉婵一听这婆婆语气,就知道她大概对自己有带点意见了,回过头,笑道:“不退不退,你俩给自己加餐好了——我下午回来的辰光,不算晚吧?”
一顿饭费几文钱,她混到现在,不用在这几个铜板上纠结。
果然,婆媳俩的脸色缓和了些。吴李氏笑道:“其实我们也不是要贪你那几个钱。你每日出去跑生意太辛苦,怕你饿着而已。对了,如今做茶叶生意,赚钱么?”
吴李氏婆婆也是试探一句。看她到底是不是真懂茶叶,能不能说出个所以然。
但试探也试探不到点子上。林玉婵没空和她细讲,只是礼貌敷衍:“赚几个辛苦钱而已……”
她忽然想到什么,从小包里拿出一小罐茶叶:“这是样品,你俩尝尝。”
平时她不带茶叶回房。但今日因着讨论包装事宜,于是随身带了个马口罐,打算自己找画师。罐子里顺带装点茶叶,打算自己回家泡。
两婆媳喜笑颜开,连连推辞:“这怎么好意思!”
又问:“这是哪家茶号的东西?怎么空空荡荡的,连个名儿也不写一个呢?”
林玉婵笑道:“新品,还没找人画……”
她说到一半,目光忽然被吴李氏手中的东西吸引了。
她一下子凑过去。
“阿婆,您——这是您画的?”
梅兰竹菊、牡丹芍药——林玉婵一瞥之间,突然觉得,吴李氏婆婆手中的绣花样子,精巧灵动,不逊于那个“妙手秦”的大作!
吴李氏反倒不好意思,从她手里抢回了画样。
她媳妇吴杨氏笑道:“我家阿婆年轻时是远近闻名的绣娘,我这一手功夫都是跟她学的。如今连道台夫人都遣人来买她的绣品呢!”
林玉婵心里一大跳,轻声问:能卖多少钱?”
*
不问不知道,一问吓一跳。
像吴李氏、吴杨氏这种个体户绣娘,按照大户人家吩咐做绣活,计件卖出去,每小件只能卖几文、十几文钱。
这还是已经有些名气、有些年纪的绣娘。像那年纪轻的,手慢的,绣出东西来只够自家用,哪有报酬。
和她们相比,那个给外销茶画罐子的“妙手秦”简直就是躺着赚钱。
毕竟女子的主要责任是持家管家、相夫教子;织绣赚钱都是其次。家里若是事多,绣活只能往后放,产出效率很不稳定。
又或者,原本高产的绣娘,突然嫁人、生孩子、伺候老人去了,那大户人家里的风格绣品断供,也很恼人。
所以这些绣活尽管精美,但卖不出太高价钱。
吴李氏和吴杨氏两个寡妇,少有家事拖累,这才靠多年勤快劳动,打出了一定的口碑。
林玉婵感觉蓦然发现一片新天地。她指着那绣样,问:“两位阿姨,我出钱请你们画画,可以么?”
两婆媳一怔,连连推辞,说自己只会绣花,不会画画。绣样都是随便描的。至于绘画用的油彩、笔墨之类,她们更是摸都没摸过。
林玉婵心里说,但是你们有技术啊!
她勤快地烧水,利落地给两婆媳泡茶,认认真真地请教:
“如果我请人教你们用画笔,用颜料,请你们在马口罐上绘制花样,按件计工钱,一罐……”
她迅速算了算。
“一罐合格成品,可以给你们五文钱。怎么样?”
四千斤茶叶,如果按斤罐装,那就是四千罐;每罐五文,也不过两万钱,十六两银子。
纵然包装规格或有变化,譬如半斤一罐、两斤一盒,误差也不会太大。这钱完全在她的预算之内。
那“妙手秦”按天计费,一天一个银元,还得请他一顿饭呢。
这四千罐,他一个人,得画老久。
吴家两婆媳互相看一眼。
“苏家小娘,你当真?画成这个样子,就能付钱?”
画画可比绣花要省事多了,熟手一天能画几十幅。算他四十幅,一天就是两百文,比绣花来钱快多了!
她俩本能的不信。
街上代写书信的落第秀才,每天也就赚这么多吧?她俩可是大字不识的妇道人家啊。
林玉婵微笑:“这罐茶叶算诚意金。两位阿姨可以考虑一整日。明天我再来问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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