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军犒赏之后,景岚命军医连夜医治伤员,又命景九叔与景檀收集阵亡将士们名单,准备整理成册,明日上报朝廷。
这一战赢是赢了,伤亡虽然不大,可每一条都是活生生的人命。
景岚知道自己以后要习惯看见这份名册,可她终不是铁石心肠的人,景九叔每写一人,她就轻叹一声。
景渊把抓住的那名女子关入府衙大牢之后,便赶来军营帮手景岚。
大战初停,今夜是注定谁也不能歇息了。
聂广一进东临城,就生了一场大病,至于这病是真是假,只有他才知道。
他以为景岚是个不会打仗的蠢货,把西境兵马全部调派回来,弃守多处险关,注定是要吃个大败仗的。他没有想到,景岚不但赢了,还活捉了对面的主将回来。
难道真如世上传闻的那样,东海景,西山柳,得之辅助,可得天下?
聂广在府衙的客房之中辗转难眠,景岚赢下这一战,不仅能在东浮州站稳脚,只怕大梁九州的风向自此要变了。
他得重新思量,怎么在东海景氏身上谋到最多的好处?
府衙的大牢位于府衙北院,进府衙大门后只须往左边沿着院墙一路往北,穿过两个小院,便能看见大牢的锈迹铁门。
平日值夜的只有两名衙役,可今晚景渊离开时,又找了十名景氏护卫带着火器巡守大牢前后,防止城中的细作强袭大牢救人。
风雪越下越大,寒气袭人,巡防到了半夜,不管是衙役还是景氏护卫,都被冻得不时呵手取暖。
也不知是哪里飘来的梅花香味悄悄地在雪夜中弥散开来,他们闻得多了,只觉困倦,便十步一岗地停了下来。
他们本想靠在墙上眯眼拢身小憩片刻,却不想这一闭眼,每个人竟都酣睡了过去。
一条黑影从墙外翻入,稳稳地落在大牢门口。
她抖了抖黑袍上的落雪,将脸上的银面罩扯下,快速藏于袖中,又扯了一条黑巾蒙上了脸。
面纱遮去下半张脸,上半张脸已爬满苍老的皱纹,若不是那双幽绿色的眸子依旧,只怕谁也不会想到这个垂垂老妇竟然是蓬莱螺岛的大祭司云姬。
云姬走近牢门,屈指在铜锁上一弹,铜锁瞬间弹开了芯子。
她不急不慢地打开了牢门,踏入了府衙的大牢。
牢中透着一股浓郁的霉臭味,长长的廊道只有两盏油灯,光线昏黄而阴晦。
今日俘获的那名女子被关押在最中间的那间牢房中,景渊想,这间牢房是唯一有小窗的,味道闻起来也是最干净的。
哪怕这女子是战俘,也终究是个姑娘家,所以景渊特别多给她备了一床被子。
女子身上的麻穴已经疏解,她抱膝坐在稻杆上,呆呆地望着小窗外的风雪,并没有拿边上的被子裹住取暖。
云姬的脚步声很轻,她走到了铁栅外,低唤了一声,“少主。”声音分明是个老妪,哪里还像平日的三十多岁?
女子突然发出一声冷笑,她转过脸来,自嘲地看着铁栅外的云姬,“长老是来救我的,还是来送我下黄泉的?”
云姬似笑非笑,看了一眼边上的被子,“少主都不想活了,我何必多此一举呢?”
女子突然沉默了下来,眸光阴翳,“我应该听你的。”语气懊悔,握紧的拳头使得骨节咯咯作响。
“所以少主终于相信我可以未卜先知了?”云姬竟忽然笑了。
笑声落入女子耳中,每一声都充满了讽刺。
“我不会让她们拿我来威胁大王的!”女子咬牙切齿,“不用你动手,我保证明日会给他们一条死尸。”
“少主以为你的命就那么值钱么?”云姬往前走了一步,幽绿色的眸光中充满了讥讽,“夜天心,你还真以为你们夜氏的命值钱么?”
“你这话什么意思?!”夜天心显然是怒了,她可以忍受先知长老的奚落,却不能忍受旁人说她们夜氏低贱。
云姬淡淡笑道:“你不听我劝,贸然攻打东浮州,致使全军覆没石峡,单这一条罪名,你爹爹夜承天也不知如何与异族的大王解释。”
“怎么可能全军覆没?!”夜天心从地上挣起,扑到铁栅边上,双手紧紧捏住铁栅,昏黄的烛光终是照亮了她的明艳脸庞,此时因为震惊而显得极为煞白。
“他们想挖出生路,暂且撤回西沉州,却遇上了魏氏偷袭,□□一炸,山石崩塌,没有一个活着逃出来。”云姬声音淡漠,“柳溪今晚提醒你们的话,我很早就提醒过你,尚未在西沉州站稳脚跟,就不要贸然与东浮州的东海景氏开战,否则两败俱伤,便宜的只会是西北三州的魏氏。”
夜天心的身子猛烈地一颤,此时万念俱是愧悔,她不过是想趁着东海景氏没有站稳脚,帮父亲扬眉吐气地拿下一州。
“夜氏在关外与异族盟好两百多年,与其说是盟好,不如说是相互利用。”云姬毫不客气地撕开了夜氏与异族的遮羞布,“异族想要君临九州,就必须利用你们夜氏的前朝皇室身份,夜氏想要拿回曾经的江山,就必须与异族联姻合谋。你说,异族大王知道你把你爹爹辛苦存下的半数兵马一夜败光,他会不会生出其他的想法?”略微一顿,云姬冷嗤一笑,“还有一事要告诉你,魏氏如今打着平叛的幌子,直接与西沉州开战了,还真要谢谢少主今晚的一场败仗,给了魏氏这么一个名正言顺。”
“够了!”夜天心心急如焚,猛烈摇头,“不要再说了!”
“你就算死了也于事无补。”云姬轻笑,“魏氏纵横西北三州多年,兵强马壮,对上大漠最凶悍的异族兵马,烽火初起,只怕要打个大半年才会消停。”云姬忽然低头掐指算了算,“呵,风水轮流,当初的蝉,竟变成了最后的黄雀,有意思。”
“砰!”
夜天心忽地猛地一拍铁栅,狠声道:“闭嘴!”
云姬确实沉默了,她从怀中摸出三根银针,递给了夜天心,“否极则泰来,天若要亡你们夜氏,你们夜氏便活不到今日。”
夜天心迟疑地看着三根银针,“你今晚来这里到底想做什么?”
“救你,也救夜氏一命。”云姬幽绿色的眸光落在三根银针上,“当心,针尖淬了毒,中者唯有蜃楼之泉可解。”
夜天心接过银针,震惊地看着云姬,“蜃楼之泉只是个传说。”
“我是先知,我说它存在,它就一定存在。”云姬笃定回答。
夜天心稍微冷静了一些,“你要我对谁下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