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天和谈致北聊到了方慧,方舒雁晚上陷入沉眠,久违地又梦到了她。
梦见方慧坐在医院的病床上,摸着她的头发,温柔地和她说话。
“生老?病死,是人就总逃不过。就算没有这个病,妈也注定?会走在你前面?,这是躲不开的。”方慧慈爱地说,视她嗔怪阻拦的表情于不顾,对?生死看得?很淡。
“雁雁,妈妈这辈子,虽然前半辈子过得?辛苦,但有了你之后,一直都很开心。你这么?懂事,从来没让妈多操心过,有你这么?一个女儿,妈这辈子没白来一趟,过得?很值得?。”
她说着说着,叹了口气:“但也是因为这个,妈妈始终放心不下你,担心你受了委屈也不知道说,日子过得?辛苦。”
方舒雁趴在她的病床边,枕在她的腿上,歪着头看她,眉眼弯弯:“不是刚刚还说我不让人操心吗?我肯定?能过得?挺好的,不用担心我。”
方慧嘴唇翕动?,摇了摇头。
“你这孩子,太不会哭了。”她说,“会哭的孩子才有糖吃,太坚强,别人就看不到你累在哪儿,觉得?你不需要帮忙,不需要心疼,会不把你放在心上,不珍惜你。”
方舒雁眨了下眼,不以为然地接话:“过得?好的话,不需要别人无谓的心疼的。每天都过得?开开心心才最重要,我知道要对?自己好点,会好好照顾自己。”
“一个人也行?”方慧打趣地问她。
方舒雁将脸仰起来一点,信誓旦旦:“你女儿我心境坚强,生存技能完善,问题不大。”
方慧故意道:“那看来以后没有妈妈肯定?也行。”
话音刚落就被女儿瞪了一眼,方舒雁不依地抱住她的腰,佯装生气:“那怎么?能一样?我们相依为命这么?多年,我不能没有你,这种?话以后妈你不能再说。”
方慧摇了摇头。
“不是习惯了,所以不能没有妈妈。”她看着女儿,眼里盈满温柔的担忧,“是一个人过,总会觉得?孤单,觉得?累的。妈不放心你一个人,你和谈致北以后要好好过。”
方舒雁将脸埋在她身前的被子里,没让方慧看到她的表情,只笑?着说:“知道啦。”
她那个时?候已经决定?和谈致北分开。
不是一时?的赌气冲动?,也不是投入的感情真的烟消云散。是在多年的消磨之中,变得?疲惫而麻木,缺少抚平内心不安的慰藉,相拥时?也觉得?惶然,心漂浮不定?,不再因这个人觉得?安稳。
她是一个,内心极度缺爱,特别需要专情,需要偏爱,需要被放在心尖上位置的人。她不天生是个心甘情愿顾全大局,善解人意的完人。她实?际上任性又敏感,在孤峭尖锐的少女时?期,心中对?理想爱情的幻想,是遇见一个以她为世?界中心的人,治愈她的不安定?,让她有被人娇气偏宠的底气。
她一直清楚,没有倚仗可供挥霍的孩子才需要成熟懂事,体贴入微,做交口称赞的别人家小孩。那些生来就有万千宠爱的孩子,才有权不乖,有权任性,有权离经叛道。她不是那种?幸运儿,所以要早早学会不给任何人添麻烦,不向谁抱怨,不给别人增加多余的负担。
在她决定?和谈致北真正在一起的时?候,她对?他,曾经也有过这样的期许。
或许是因为最初的开始就足够意外?,游离于她乖巧懂事的人设之外?,她在他面?前,始终不需要谨小慎微,可以放飞自我,解放天性,因为觉得?是完全不相干的陌生人,反而能畅快淋漓地做自己。
一天天的相处,一次次的磨合。谈致北嘴上说着嫌弃,却从没对?她的放飞任性真正厌恶。他自己也奇形怪状,所以确然完全不介意她的小小出格。
她从一开始的漫不经心,满不在乎,逐渐开始生出贪婪的小小奢望。
她想,要是这个人能一直这样,包容她,偏心她,纵容她,就好了。
想要的东西不会从天上往下掉,真的渴望就去争取。她努力去朝谈致北走近,两个未来和前路都漂泊不定?的人,竟然也就这么?把手牵到了一起。
一个并不美好的开头,竟然也有了这样圆满的发展,如今回想起来,连那个随意的初见都已然带上几分浪漫。
可惜后来,物是人非,事与愿违。
他们都成了明星,事业红火,物质条件宽裕,不再需要为了生计辛苦奔波。可他们都变得?忙碌,原先一直存在,等待时?光慢慢圆融调和的裂隙越撕扯越大。她有所保留,谈致北若即若离,两人各自小心守护着自己的秘密,聚少离多,无法挽回地渐行渐远。
两个本就不适合谈恋爱的人,要克服的困难太多,即便也有各自努力,终究兰因絮果。
她在这段感情里,渐渐被打磨成了一个善解人意,婉约体贴,平和温润的完美女友。任谁见了大概都要说,这是一个很温柔很美好的人。
可变成一个没有任性权利的好人,不是她鼓起勇气,追寻幸福的本意。
方舒雁睁开眼睛,这次醒得?更?早,在漆黑一片的房间?里,了无睡意。
她没有开灯,就这么?静静地躺着,看着面?前颜色昏暗的天花板。方慧的声音仿佛还萦绕回荡在她身边,言犹在耳。
方慧说:“雁雁,妈妈始终没干涉你的恋爱,是相信你的判断。你现在面?对?媒体锻炼出喜怒不形于色的功夫,妈妈也不太能再看出你心里是怎么?想的。但妈妈还记得?你第一次跟我说起谈致北时?候的表情,抿住唇角,眼睛里都要溢出笑?。妈妈相信你和他在一起,是真的相信他能让你幸福。”
只要你相信,妈妈就也相信。
方慧拉着她的手,两人沐浴在午后的阳光中,指尖的触感一样温暖。方慧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语重心长地说:“雁雁,要是做了决定?,就要学着相信,明白吗?不要有所保留,不要畏首畏尾。真心只有用真心才能换来,相爱的时?候就用尽全力,对?得?起自己渴望幸福的心。”
方舒雁没有正面?回答,只笑?着打趣:“教育我这么?厉害,怎么?没见妈你给自己找个第二春啊?我对?后爸可是一点都不排斥,这些年一直心存期待的。”
还打趣起亲妈来了。方慧佯怒地拍了她一下,却没回避这个问题,笑?着摇了摇头。
“也不是没想过要找。”她说,“但是以你妈我这个条件,能选择的对?象也都是离异带孩子的男人,家里多一个小孩我就总是担心,怕后爸对?你不好,你这么?不会哭,到时?候受委屈也不跟我说,那我宁愿自己一个人拉扯你长大,起码有我在,没人能欺负你。”
方舒雁埋在她的怀里,沉默了一会儿,再开口时?,声音闷闷的,带着明显的鼻音。
“那我当上明星之后,总不用你操心了吧?那时?候你怎么?没给自己找个伴儿,能有人照顾你,陪着你,我可能现在都不会这么?担心。”
方慧听得?直笑?:“我这病在这儿呢,还耽误别人干什么??”
结果被方舒雁抬起脸瞪了她一眼,眼圈有点发红:“有我在,看谁敢嫌弃我妈妈。别人有我有钱吗?又不用他出钱治。看上谁直接上,有钱有貌,女儿孝顺,谁不上赶着来贴你。”
方慧被她说得?直咂舌,抬指一戳她的脑门?:“说什么?话呢?好像你妈有多恨嫁似的。”
其实?真没有。方慧摇了摇头,平和地笑?着。
“没那么?多别的理由,其实?就是没遇到什么?真动?心的人。”她说,浅浅地叹了口气,“雁雁,我和你爸当初在老?家就住隔壁,从小一起长大的,两家处得?不错,到年纪就自然在一起了,也没想什么?爱不爱的,就是所有人都觉得?合适。后来他走了,我也没觉得?太伤心,就是不想再稀里糊涂一次。”
方舒雁静静地听着,专注地望着她。方慧笑?得?眉眼舒展,抬手摸了摸她的脸。
“我女儿比我幸运。”她笑?着说,“遇到动?心的人,还抓住了,这辈子就比绝大多数人都幸福太多。听妈一句劝,生活总有难的地方,很多坎要两个人一起去迈,少了谁都不行。只要始终互相喜欢,就别置一些闲气,因为零零碎碎的理由分开,苍天不负有情人,慢慢来,肯定?能渡过难关?。”
方舒雁在黑暗中,慢慢抬起自己的双手,试着十指交握。
她的指尖始终都这么?冰凉,身体气血亏空的表现。流产之后没有经过精心的养护,太伤身体,从那之后身体一直这么?冷冰冰,再也无法温暖自己。
她松开手指,将自己更?深地蜷缩进被子里,盖了两层,厚厚把自己裹起来,翻了个身,独自蜷成一个茧,默默地闭上眼睛。
没人告诉她用尽全力之后要怎么?办。
她抽身离开,但好像又没有完全放下,至今依然会为这个人牵动?心神?。说不清是长久以来养成的习惯,还是烧灼殆尽的心也并不甘愿就此沉寂,不听她的指挥,偷偷尝试着在死灰中复燃。
可是怎么?才是对?的呢?她找不到想要再次相信的人,所以就要在同样的人身上试第二次吗?
保持现状的安稳,或是再次选择冒险,又一次去赌未知的命运。
再一次站在选择的分岔路口,十年后的她已经没有什么?再能失去的东西,也不清楚自己还有没有相信的能力。
谈致北。
方舒雁紧闭着眼睛,突如其来地咬了下牙,而后猛地抬起被子,将自己的头也盖上。不去想这个扰人清梦的恶人,强迫自己放空,再次进入深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