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部分媒体在?得?知他出现在?千城医院后,迅速抛下小区这边,开始向医院方向聚拢。
谈致北突然?调转路线,闪了围追堵截的狗仔一个措手不及,上来得?很?顺利。他顺着楼梯一路向上,从来没踏足过方慧的病房,但?对楼层和房间号一直十分清楚。
以前是?对婚姻家庭心存恐惧,心知肚明?,自觉无颜面对之于方舒雁那么重要的母亲,所以多年来都不愿意和她见面,唯恐她看出他们的不般配,要他们早日散伙;后来他坚定改变,愿意见了,方舒雁却已经不会带他去见母亲,从提过分手之后,就开始将他一点点剥离出她的生活,和他渐行渐远。
他想着等他再变好一点,再让方舒雁相信一点,时间还来得?及,他在?去见她母亲之前,再拼尽全?力挽回一点分数……
然?而时光如此匆匆,到?底来不及。
谈致北猛地推开病房门,方慧被他造成?的动静惊醒,和护工一起?望过来。
方舒雁不在?这里。
她在?哪里?谈致北一怔,下意识就要退出去继续找。方慧却已经认出他来,浑浊的眼睛吃力地盯着他看,开始惊愕地挣扎,努力要坐起?身:“致北?雁雁把你叫过来了……”
谈致北僵立在?门口,双脚像被钉在?地上,被她望见,再也无法移动分毫。
他只见过方慧一次。
那次狗仔攻陷了她新住进去的那个小平房,她被推搡在?地上,陷入昏迷,比同?龄人都显得?苍老,无知无觉地闭着眼睛。方舒雁努力挣扎着向她靠近,眼底含着泪,也含着歇斯底里的崩溃与决绝。
他的雁雁,只有母亲一个亲人,平生最大的噩梦就是?失去母亲。
而她的母亲现在?满面衰败,肉眼可见的蒙上颓郁死气,这一次见面过后,可能就是?永别。
谈致北艰难地挪动脚步,慢慢走了过去。
方慧急切地让护工扶她坐起?来,一边招呼他,一边急切地四?处张望:“雁雁呢?怎么把你叫来她没影了?这孩子是?不是?去做检查了,怎么那么心急,也不知道等你一起?——”
“什么检查?”谈致北问,在?她床前缓缓坐下。
方慧张了张嘴,刚想说话,突然?板起?脸,面色不善地看着他。
“现在?才知道过来见我?”她虎着脸问,好不容易逮着谈致北,非要和他问出个子丑寅卯,为?女儿讨个公?道,“和我女儿谈了七年恋爱,都不知道来见我一面?你到?底怎么看雁雁?我警告你,你要是?当雁雁是?个玩物,我拼着一条老命,绝对不能轻饶了你,就算是?死也……”
“我很?怕她。”谈致北低声说,“害怕她有一天会离开我,想到?这个可能就让我觉得?窒息。”
方慧忽地闭上嘴,微微皱眉,仔细地打量着他。
这七年来,她接收了太多关于谈致北的消息。从网上,从秦丽娜和曹双的话语里,从女儿口中……逐渐拼凑出一个阴晴不定难捉摸的深沉男人,能轻易将她的雁雁玩弄于鼓掌。
然?而终于和他真的见面,他却比想象中青涩拘谨得?多。仿佛极不擅长和长辈相处,坦诚而局促,带着种不确定会不会被她肯定的迷茫,却宁愿让她听到?不那么光彩的自己,也没有说漂亮话骗她。
“你这是?什么极端思想,太偏激了。”方慧很?是?□□地批评,“年轻人分分合合,都很?正常。我女儿又不是?卖给你了,她想和你分手我也支持,看看你之前干的都是?些什么混账事。”
“我知道。”谈致北慢慢地点了点头,语气艰涩,“我知道我以前做得?很?不好,我……会改。”
他说得?很?艰难,却又郑重地重复了一遍。
“我会改。”他说,“变得?正常,宽容,对爱情有信心,学会怎么对待想要好好珍惜的人。”
方慧认真地看着他的神情,凝视了很?久。
“你能保证以后对雁雁好吗?”她严肃地问,“雁雁以前受了很?多苦,她太苦了,又很?爱你,如果你对她不好,她会特别特别伤心。我不想让我女儿难过,不和你在?一起?,她可能过得?更轻松。”
谈致北沉默了一会儿,说:“您说得?对。”
方慧没说话,就这么看着他。谈致北抬起?头,对她露出个很?努力的笑来。
唇角弯起?的弧度有点生涩,似乎不常笑得?这么浅淡温和。他竭尽全?力地朝她表露着善意,带着一点不确定和决绝的认真,郑重地说:“阿姨,我会尽我所能让她幸福。”
方慧看了他很?久,终于淡淡地笑了笑。
“不是?都要结婚了么。”她说,“你怎么还是?叫我阿姨?”
谈致北愣了一下,明?白过来她的意思之后,愣得?更久。
他张了张嘴,努力了好几次,终于艰难地说了出口。
“……妈?”
“诶。”方慧微微含笑,看他的目光柔和下来,温声询问,“你家里人呢?我今天刚和雁雁说,让你尽快找个时间,把你家人叫过来,我们两家一起?见个面。”
谈致北沉默了一下,却没有再一次逃避这个话题。
“我……我爸妈在?我很?小的时候就离婚了。我爸是?个恶贯满盈的混蛋,我不想让雁雁和他接触。我妈妈精神有问题,现在?对我不太友好,可能见面的时候也会很?艰难。”谈致北磕磕绊绊地说,第一次在?清醒的时候如实描述自己的情况,每一句都说得?很?艰难。
“但?是?……但?是?我有一个表哥,对我很?好,就像、就像我爸爸。”他匆忙地补充,仿佛生怕方慧对他产生芥蒂,不再提亲家见面的事,忙不迭地补救,“长兄如父,让他做家属代表可以吗?他叫谈时墨,是?我和雁雁的老板,对我们一直都很?照顾。”
方慧没让他忐忑太久,笑着点了点头。
“也可以,你有这份心就行。日子是?你们两个过的,父母债都是?老黄历了,你们才是?会一直在?一起?的人,少年夫妻老来伴,其他人都不重要。”
她朝谈致北伸出手。
谈致北顿了一下,反应过来,双手握住她的手,紧抿着唇,没有退开。
方慧伸出另一只手,在?他交握的双手上轻轻拍了拍。
“雁雁可能去检查了。”她说,“你给她打个电话,问问她在?哪,然?后去接她。她说不定会给你一个惊喜……照顾好她,致北,我只有这么一个女儿,以后就交给你了。”
谈致北愣了一下,似是?不敢相信能得?到?她的信任托付一般,深深地低埋下头。
从指尖到?手臂,从肩胛到?脊背,他沉默着,整个人都在?无声地细微颤抖。
“我看你推门的时候,好像挺惊慌失措的。”方慧笑笑,又拍了拍他的手背,“有什么话要及时讲开,别留下误会……两个人在?一起?,要互相信任。懂了吗?懂了就去做,你得?加油。”
谈致北匆匆地应了一声,起?身时朝她鞠了一躬,后退着向外走。
越退越快,他转过身,径直冲出病房门。方慧疲惫地躺下身,刚才的谈话似乎耗费了她太多力气,让她无法再继续支撑着自己坐起?。
她努力偏过头,看向人影消失,半敞的病房门,看了好一会儿。
“小周。”她叫了声护工的名?字,闭上眼睛,笑得?前所未有的轻松。
“自从雁雁突然?被爆出来那个吵架的视频,又突然?说要结婚,我这心呐,就紧紧地揪起?来,悬了好几个月。”她闭着眼睛喃喃地自语,声音越来越低,满足地轻轻叹了口气。
“……现在?啊,好像终于能放下来了。”
太累了,一直一直太累了。
方慧喃喃地说:“可以放心休息了。”
.
接到?谈致北电话的时候,方舒雁刚坐上曹双的车,艰难地甩开狗仔。
她最终没有和温聆见面,外面包围着的狗仔数量大大超出预计,让一个素人和她一起?出现在?狗仔的镜头下,必然?会毁了她的生活。公?司原本的打算并不周全?,方舒雁没有选择让对方做这个牺牲,只让曹双将车强行开进小区,自己坐在?车里,和蜂拥而至的狗仔隔着车窗玻璃遥遥相对。
嘉华的公?关通稿在?同?一时刻铺开,一方面给造谣的营销号和活跃黑粉发律师函,一方面将谈致北和温聆的单独会面扭转成?和她的双人造访。尽管没有照片显得?力度稍轻,但?最大程度保护了无关人士,大众往往需要的也并不是?真相,只是?一个结果。
当然?会有糊弄不过去的网友,数量不会在?少数。方舒雁能想象得?到?他们会说什么,说她卑微到?尘埃里为?爱洗白,未婚夫出轨还要含泪和小三相亲相爱,根本就是?绿云罩顶可怜可恨的贱女人……
她想象得?到?会被泼什么脏水,她不在?乎。
车疾驰向前。
谈致北发过来的消息她没回,现在?他又打了电话过来。方舒雁定定地看了几秒,点击接听。
她的声音依然?温柔平静。
“没事了,致北。”她轻柔地说,带着浅浅的安抚,“公?司的通稿已经在?铺,我也已经出来了。程阳让我赶快过去,我们可能要一起?拍个视频,做个回应。你到?公?司了吗?我也快……”
“你现在?不在?医院?”谈致北问她,“我没去公?司,来医院见你。”
方舒雁的声音戛然?而止。
她愣了一下,下意识重复了一遍:“你在?医院?”
“嗯。我……”
“你在?医院?!”方舒雁突然?打断了他的话,一时连自己坐在?车里都忘了,猛地就要站起?身,额头一下子磕到?前排座椅的靠背上,又被安全?带拉回来。
“你不知道狗仔会追着你过去吗?你不知道我妈现在?还在?医院里吗?你不知道她的身体根本撑不住狗仔的刺激吗?”她像是?不敢置信,惊愕地问对面,而后声音陡然?转厉,仓惶尖锐到?破音。
“你不知道吗?谈致北?!”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明明白白明明的地雷~
如果说致北死死守住的是自己的过去,雁雁全力守住的就是自己的妈妈。
虽然原因不同,但始终对恋人的第一反应都不是信任,都太不安了,越是重要的人月恐惧交付全部的自己。这样的两个人,无波无澜或许也能相敬如宾地过一生,但前路风雨交加,渐行渐远其实是难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