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晚之后,陆倾就明显感觉齐燃不再像以前一样对待他。
虽然还是会定期发早晚安,提醒他按时吃饭,却不像以前一样逼得紧,就算陆倾故意不回,也不会紧抓着不放,而是非常自然的找另一个话题,或是干脆结束对话。
期末临近,陆倾渐渐忙起来,有段时间他都没怎么收到齐燃的微信,甚至让他怀疑自己是否真的与齐燃有过密切的交集。
但其实,齐燃一直都在他周围“晃悠”,每次陆倾晚上在饭店兼职的时候,余光总能瞥见椅在店门口插着兜的某人。
男人黑色鸭舌帽戴的低低的,眼睛被帽沿遮得完全,但陆倾却总能感到一束炙热的视线黏着他。
这视线来的快去的快,每当陆倾想抬头认真看看时,却只看到带风的衣角。
齐燃的节奏感把握的很好,既知道怎么快速的扰乱他思绪,又明白该给他时间冷静。
他不再如往常那样咄咄逼人,让他感到无措,反而给了他很多时间,能够静静的想很多事情。
想齐燃一直强调的“你应该知道的。”
想陆世林戒不掉的酒瘾和治不好的重病。
想他欠下的一大笔治病的钱要这么还。
甚至会想到以后,在最初的赶快逃离的想法实现后,少年会在哪里,又会和谁在一起做着什么……
一片雪花渐渐飘落,落在他空落落的颈间。
陆倾被冰的哆嗦了一下,抬起头,才发现初雪降落,天空绵密的雪花像花瓣般飘下,在他肩膀上晕起一小摊水渍。
他怔了下,微微吸了吸鼻子,才握紧手中的保温桶,向医院走去。
保温桶里的饭是陆倾在医院周围的小饭店里买的,因为怕被初冬的冷气弄凉,就叫店员装到了里面。
医院特别的消毒水味还是那么浓烈,陆倾没有停留,轻车熟路的来到了陆世林的病房。
陆世林从楼上摔下来断了腿,又被查出了肝癌晚期,已经在病床上躺了两三周,本应是令人感到绝望的境地,看上去却好像没有那么悲伤。
此时他腿被绷带绑着,眼睛看着天花板不知在想些什么。
陆倾走过去,把保温桶放在床头柜上。
隔壁床的阿姨看到陆倾来了,稍点了点头,就把帘子拉好移开目光。
陆世林看到了陆倾,脸上没什么表情,挣扎着从床上坐起来,伸长脖子往陆倾身后看,问他:“我的酒呢?”
医院里从来没有“酒”这种东西,陆世林酒瘾重,几乎日日不离酒,对于他来说,身体上的疼痛远没有没酒喝来的难受。
于是他便到处缠着护士或医生要酒喝,甚至想忽悠别床的病人家属从外面给他带酒。
医院里的众人都对这个酒鬼避之不及,久而久之,陆世林在医院也被越来越多人冷眼相待。
陆倾顿了下,看着眼前自己父亲带着质问的眼睛,把手伸出来,两手空空。
他声音冷漠:“没有。”
“没酒你来干嘛?”陆世林声音大了些,他想了下,又道:“又不是周末,你不用上学啊?”
“给你送顿饭就走,”陆倾立马接话,“有晚自习。”
说着就把折叠桌在床上撑开,拿过保温桶把饭菜一一摆在桌上,之后就坐在床边的椅子上,看着地板不说话。
陆世林瞥了眼饭菜,虽不算是很好,却也是荤素皆有,看着还挺不错。
但他没什么胃口,拿过饭胡乱巴拉了几下,嘴上就嫌弃道:“不用你来,我去医院食堂吃挺好。”
陆倾没回话,还是盯着地板,呼吸平稳,眼里一丝波澜不起。
耳边传来陆世林小口吃饭的声音,听得出来对方感觉并不好,下咽的时间有些缓慢。
等到陆世林终于吃完了,陆倾清冽的声音才响起:“你感觉还好吧?”
陆世林重新躺到枕头上,懒懒开口:“没啥事儿。”
他停了下,又加了句:“你要是关心你爸就给我带点儿酒,这破医院连酒都没有。”
话中带着理所当然。
陆倾又再一次沉默,这次时间更长了些,等到墙上秒针转了好几圈了,他才轻轻叹了口气。
“爸。”陆倾把头转过来,看着陆世林,“你知不知道你得了什么病?”
“知道啊。”陆世林立刻接话,“癌症嘛!”
他眉毛上挑,语气轻蔑,努力装作满不在乎的样子,却不难让人听出声音中带着的颤抖。
陆倾在心中嗤笑了下,说出口的话有些无奈:“你能不能别装了……”
别装的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你明明怕得要死。
陆世林却似被什么震了一下,漫不经心的表情霎时褪去,紧接着一张脸就冷了下来。
他眉头紧皱,声音徒然大了几个度:“你说什么呢?我装啥?”
喊声在安静的病房内轰然炸开,周围几个病床的人纷纷注视过来。
陆世林却像是没发现似的,眼睛瞪的大大的,面上已经染上怒气,嘴张开着,就想继续喊下去。
陆倾一看不妙,立马开口:“没什么,我先上学去了。”
说完就“刷”的一下站起来,迅速将床上没吃完的饭菜收拾好,拎着保温桶头也不回的走出了病房。
他快步走过一个个转弯,就想着赶快吹吹外面的寒风。
天色已经发黑,陆倾刚一冲出医院大门,窗外的寒气就像海浪朝他袭来,他不由自主得打了个哆嗦,脑袋却清醒了不少。
自己为陆世林的病去借高利贷的事,他并没有说出去,但陆世林也从来没问过,到是无比自然的在医院住着。
陆倾无数次想在陆世林即将爆发之际说出这件事,告诉他“你能不能活下去还得看我。”,但每一次都说不出口。
如今越磨越晚,自己最初还想着怎么尽快的逃离,现在却像是越绑越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