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菀,你到底明不明白?自己在说些什么?”
卢良臣一抬手,身后的声音登时静了:“事关家族,我不妨告诉你——田氏也好,菲儿也罢,不论她们对?你做了什么,都不许闹出这个门?。”
“否则你怕丢了你卢家的脸面是么?”卢菀不退不避,一脚踢在王癞子身上:“卢良臣,田氏没有资格说话,难道你就有脸了?”
她俯身提起王癞子的衣领,拔出他口中破布,迫使他面朝众人跪下:
“说,把你跟我说过的话,原封不动地重复一遍——少说一个字,我让你生不如死。”
王癞子对?着卢良臣居高临下的面容,讷讷不敢言语,卢菀俯身,“咔吧”一声将?他大拇指掰断。
“我说!”
他尖叫出声,登时不再犹疑,将?卢安是如何将?他从牢狱中赎出来,卢良臣又是如何紧急地派他出去?截杀卢菀交待得事无巨细。
厅堂内外,一片死寂。
鹤老猛地咳了起来,厉声质问:“良臣,他说的这些,可都是真的?”
卢良臣没有回答。
然而不回答本身,就已经?是一种默认。
“糊涂啊!”
鹤老拍着桌子,仿佛要把整个内腑都咳出来:“你应该立即派人悄悄去?接,将?她藏进家里!不论她有什么条件都可以慢慢谈!私赎案犯,养凶杀人,如果闹大了,你自己吃官司不说,卢家是要被?十三世会除名的!你这样?不由分?说地截杀……”
卢良臣:“是最有效的。”
鹤老:“……什么?”
他对?着鹤老,从来一副谦卑尊敬的模样?,然而此时此刻,他像是再也懒得装下去?了。
卢良臣走下厅堂,走出廊下,直直走进了雨幕中。
他梳得一丝不苟的头发被?风吹得微微凌乱起来,在这不见天日的暗夜里,有种与卢菀同出一脉的凌厉——
属于?叛逆者的凌厉。
“截杀固然粗暴,效果却最好。”
卢菀的面容展露在伞下,淡然回望,气势半点不输:
“谈判是要大出血的,如果成?功了,今晚我就不会站在这里,前情后患,一了百了。是以你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做出判断并立刻决定行动,我心?里是很‘佩服’的。”
卢良臣:“你既然什么都知道,又把底牌都亮了出来。”
雨水顺着中年人的下巴滑落下来,与青年人的热汗混在一处:“那你怎么不想想,为什么现在,我就不能赌这一把,将?你今天带来的所有人,尽数剿杀在卢府之内呢?”
血脉关系上的父女二人,目光相撞,无声交锋。
“军巡铺总计来了一百五十七人。”卢菀眉梢一挑:“卢府的家丁有多?少人?我给你二倍的数量,撑死了不超过三百五十人。”
“父亲大人,”她逼近一步,雨水顺着伞沿浇落在卢良臣头顶:“你豢养的那些货色,就算两个一起上,能不能打得过一个前线退役的老兵?”
卢良臣没有说话。
花修明看着卢菀背影,眉峰微微蹙起。
狐狸崽轻敌了。
战斗力固然是一方面,然而卢府的地形似乎很有些章法,刚才进门?时他一打眼就看出来了,那些家丁中有些人虽然脚步绵软无力,但是阵型却像受过高人指点;
如果再配合卢府的地势,真要打起来,胜负还是个未知数。
若再谨慎点说,军巡铺常年被?冷落,疏于?训练,只怕还要落在下风;如果卢良臣今日真就拼着下了血本将?这些人尽数围杀至此,纵便?军巡铺都是吃官粮的,有十三世会庇护,庸南也没法出这个头。
到最后,多?半就是判个任务事故,卢家给每个官兵亲眷发点聊胜于?无的抚恤金而已。
毕竟像这样?的事情,之前也不是没发生过。
果然,卢良臣嘴角压着,眼中却浮现出了戏谑的笑意:“阿菀,你很勇敢,但也到此为止了;你既然不肯服输,那我们就试……”
他最后一个字终究没能说出来。
因为他看见卢菀身后,那个从头到尾没说过一句话的高大男人已经?回到了廊下,此刻正抱臂倚靠在柱子上。
他抬起右手,五指张开一挥,而后平着手掌向外一转,流畅而又有力地转回,在脖颈上干净利落地一抹。
这动作在场的人没有任何一个看得懂——
除了卢良臣。
三年前,十三世会的当家人集会被?匪徒所劫,当时正是前线最吃紧的时候,宁州的地方军全线戒备,不能有任何一人擅离职守,匪徒得了钱却不放人,各世家将?前线的将?军们求了一个遍,却没有任何一个地方守将?愿意放弃挣军功的机会回来救援。
只除了一个。
那小将?军未及弱冠,一身银甲带着斑斑锈迹,头盔一摘,露出下面青春灿烂的俊脸。
“嗳!要命还是要钱?”他当着劫匪的面,就这么对?着被?捆坐一堆的当家人们喊道:“五十万石粮草,十日内凑齐,同意我就救,不同意你将?军这就撤了!”
卢良臣一辈子也忘不了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