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一个凶猛的野兽忽然低下头颅,毫无保留的露出脆弱的一?面。
这种感觉带给人的无限震撼,足以让尘封的心灵开启———阮锦自然也不能免俗。
暗沉沉的夜色幽暗无边,从院子里一?直入侵到屋内,只剩那轻薄的白色月光苦苦支撑,给一?切物体都渡上?银色的漆。
但是没关系的,只要有光就好。
阮锦一瞬间又在想。
有光的话,她就不会害怕,能够匀出足够的精力,去仔细看看男人的脸。
而他的面颊,就隐匿在那半明半暗的光影中。
眉目深邃,鼻梁高挺,流畅的下颌角线条下,喉结勾出锋利的弧度。
浅色的眸子中,似乎还印着她的身影。
二人在安静中沉默的对视着,他将他的情绪尽数传递过来。
狂躁,隐忍,无奈,哀伤,迷茫,振奋,矛盾混杂,最终汇聚成淡淡的笑意。
手臂上?青筋浮现,季严烨紧紧的抓住轮椅扶手。
他笑着问道:“现在,还怕吗?”
阮锦点了点头,又摇头:“…还可以。”
在他的目光下,她没有办法说谎。
看来还是在怕。
但季严烨没有问她惧怕的原因,他从来不做没有把?握的事?情。
除非时机成熟。
所以他提议:“那你去把灯打开吧,亮一点,感觉就会好一些。”
阮锦立刻摇头:“开灯的话,会有‘啪’的一?声。”
她迎着男人的目光,又小心翼翼道:“那样会引起你不好的回忆。”
季严烨笑了?一?声:“你都知道了??”
“嗯。”
“那你知道了?什么?”
男人饶有兴趣的追问,弄得她一时语塞:“就是…你当初的那场事故,还有你不能行走的原因,褚医生都跟我说了。”
“所以呢?”黑暗中,他慢条斯理的问。
“所以?”她有些疑惑。
轻微的布料摩擦声音传来,季严烨揭开了?腿上的毛毯:“所以你希望看到我重新站起来吗?”
他又重提了?这个话题。
她之前的回避就变得毫无用处了?。
就好像童话故事?中的糖果屋,门扇是巧克力和饼干做成的,玻璃则是透明的草莓糖,到处都是香甜的味道,人置身其中,便没有抵挡的能力。
一?个有着悲惨过往的人,愿意为你重新振作。
这是会激起人的拯救欲的。
更何况,他后面又说,会为她挣很多?很多?钱。
很多?很多?到底是多少呢?
阮锦目光有些迷离起来,终究是二十多?岁的小姑娘,还太嫩了?些。
但是她内心里,却又抗拒承担起这样的责任。
终于慢吞吞摇头道:“你要重新站起来,那肯定是好事?呀!要是能帮到你的话,我一?定会努力帮你的,只是人一?定要为自己而努力,而不是为了?别人。”
小姑娘说话时表情认真,严严肃肃像是在探讨专业问题。
季严烨肩膀动了一?下:“好啊,那我就为了?自己努力,也为了你。”
她就迷迷糊糊‘哦’了?一?声,到现在才发现,其实季严烨的状态一?直都不大对劲。
他平时坐姿总是很懒散,一?旦腰背僵硬的挺直,那必然是心理上?的痛苦无法承受,只能通过身体来分摊。
阮锦回想起二人之前接触的场景,不难总结出这一?点。
眼看着男人仍在创伤反应中煎熬着,她忍不住也跟着着急:“需要我帮你按摩吗?你的肌肉应该是痉挛了?,放松放松估计会缓解一些。”
“没有用,之前试过。”季严烨摇摇头。
即便是这么大的痛苦,他的脸上仍没什么反常,像是在叙述别人的病情。
“这种因为心理原因的身体僵硬,最好的方法就是等待自然缓解,不然很容易再次出现应激反应。”
挑挑眉,他又说:“或许你可以跟我聊聊天,转移一?下我的注意力。”
阮锦诚恳道:“好啊,你想聊什么?我肯定好好跟你聊。”
她想不到什么话题,索性就把?问题抛回去。
季严烨也不揭穿她,笑了?一?声道:“比如…你的梦想是什么?”
两个人就在黑漆漆的环境里坐着。
脚底下大狗子乖顺的卧着,阮锦顺手摸了摸狗狗光滑的背毛。
她忍不住吐槽:“你这问题问得,跟选秀节目的导师似的!”
但她还是认真解答了?:“我的梦想就是…写出一部爆火的小甜剧。”
“小甜剧?”季严烨尾音上扬,对此并不了?解。
她就解释:“就是男女主人公两个人一?直在甜甜蜜蜜谈恋爱的电视剧,两个人从相识到慢慢了解,中间没有什么狗血误会和阻碍,又简单又温暖,让观众看过之后,会真心实意觉得爱情真美好。”
她说着说着,又失落起来,皱着鼻子叹气。
“可惜投资方和平台并不看好这样的剧,每次都让我在中间添加激烈的冲突,还非让主角出车祸,改到最后面目全非,人设都崩了?。”
季严烨说:“我有朋友是影视公司的,你可以找他帮忙。”
她就摇摇头:“不用不用,我只想凭自己的实力,不能走捷径的。”
季严烨也就没再提。
就这么又过了?过了?一?会儿,他才慢悠悠活动了一?下肩膀和手臂。
阮锦惊喜道:“你恢复过来了吗?”
季严烨‘嗯’了?一?声,过去把灯打开了?。
骤然室内明亮起来,阮锦的眼睛受不了?,眯了好一阵子睁开后,才看见男人正似笑非笑盯着她。
她就顺着他的目光低头,很想直接挖个坑把?自己埋了?。
之前黑灯瞎火的,月色又朦朦胧胧,自然什么都察觉不了?…
结果现在这么一?看,她的形象为啥如此邋遢?!
厚底拖鞋少了?一?只,她就只能左脚高右脚低的踩在地上,像个傻子似的头发乱糟糟,睡裙的下摆还沾了泥土。
刚刚跑得太急,她没留神被菜地里的镐头给拌了?一?下,倒也没受伤,只是看着比较惨而已,赤着的那只脚也沾了土…
而那菜地恰好刚浇了?水,土都被和面似的搅成了?潮湿的泥巴。
彷佛有预感似的,她缓缓地回头…
光洁的地板上有一?串歪歪扭扭的脚印,正好从门口一直延伸到她的脚下。
内心里有些不愿意承认,她还特意把脚伸过去比对了一?下。
…罪证确凿,自己打自己的脸。
阮锦:“…”
阮锦:“对不起,我会马上擦干净!”
原本干净整洁的一?个屋子,却被她嚯嚯成了?这个德性,她心里自然愧疚。
转身四处打量着正找抹布呢。
季严烨说话了?:“先去浴室。”
她还以为抹布在卫生间,就急忙单脚蹦着过去了。
结果干干净净的一?个浴室,别说抹布了?,连毛巾都没有。
阮锦震惊了?:“你平时洗完澡,是像狗一?样甩干吗?”
季严烨盯了她一眼,伸手把?旁边的隐藏式抽屉打开,取出一条干爽的大浴巾来,顺手搭在她肩膀上?。
“你家抹布可真高级。”阮锦由衷感叹。
下一?秒才见男人拿下了?花洒,试了?一?下水温之后,他垂眸道:“抬脚。”
抬,抬脚?
阮锦愣了一?下,才明白他的真实用意。
这人是准备要给她洗脚吗?!
她说话都结巴了:“不,不用了吧,我自己就能洗。”
小姑娘的嘴巴太过聒噪,季严烨皱了皱眉,直接把?水洒在她脏兮兮的脚丫上:“另一只拖鞋也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