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嬷嬷当晚没来,翌日一大早,便见她怀里鼓囊的携了包袱,匆匆往青蘅殿跑。
待进了屋,解了包袱一看,是四双崭新的棉鞋。
方嬷嬷昨儿个到绣房问了,留的都是零碎的物什,没有现成品,方嬷嬷便和她那干儿媳连夜熬了一宿,愣是赶出来了四双棉鞋,天一亮,方嬷嬷生怕沈归荑提早走了,便连忙送了回来。
此次和亲是南齐最受宠的三公主,仪仗和牌面都是一等一的。为表对此番和亲的重视,东越也亲自派了太子江宴行前来接仗。只是到底是不是重视,大家也都心知肚明。
坊间就有笑说,这三公主手伸的长,可惜被折了,儿子不要推给了老子,赔了大好年华不说,到头来还要被亲自羞辱,当真是可笑的紧。
沈归荑听的直发笑,说这些皇城根下吃白米的百姓,灰落不到脸上便不知脏,饿不到肚子里便不知苦,他们说两句风凉话的时间,殊不知边塞死了多少人,流了多少血。
顿了顿,她嗤了一声,“吃着老子的饭,受着女儿的益,还要编排他们的笑话,也可笑的紧。”
沈归荑便是这样的人,打小苟且偷生,吃尽了苦。地位低了便能感同身受,自然也会多一些怜悯之心,性格便更隐忍叛逆一些。
方嬷嬷将棉鞋交来时,沈归荑还是将那对绿翡玉耳饰交给了方嬷嬷,她也乐得和方嬷嬷推脱,塞了好几个来回,方嬷嬷才肯收下。
方嬷嬷前脚刚走,外面有人敲门,说宫门外东越太子已经候着了,请三公主起驾。
青蘅殿一直便都是七公主沈归荑的院子,这狸猫换太子的把戏换做旁人都要藏着掖着,还真没见过这般全宫上下都知道的先例。
“叫的什么玩意儿,张嘴闭嘴三公主,叫他祖宗也没这样勤快的。”鸦青又继续骂道,“这般明目张胆,难不成真当那位太子是个只会打仗的莽夫吗?”
沈归荑被逗笑了,便接了一句,“可不是,能让沈如姬这般挂念。说不定我那便宜儿子,不光只会打仗,还是个还长得好看的莽夫呢。”
笑罢,沈归荑便吩咐了鸦青携好包袱,两人便出了门。
行至宫口,沈归荑回头望了一眼,看着那富丽堂皇的金瓦,一时间有些五味杂陈。
她看到有鸟落在屋檐,叽叽喳喳,叫声何其欢快。
“三公主请吧。”有人催她。
沈归便转过身来上了凤辇,鸦青在一旁跟着,一路往宫外走。
外头早已被围了个水泄不通,想来已经等了许久,两辆马车紧挨着,皆在宫门外停着。靠前一些的那顶是黑色,绣着鎏金的暗纹,缀着白玉珠串,由前头并列三匹马拉着。
靠后一些的,便是沈归荑的马车,稍暗一些的鹅黄色,马车四角挂尖,其上雕着金雀,雀口衔着一颗红玉,缀了些金色的流苏。
见沈归荑出来,一名黑衣男人便走到前头那辆马车跟前,面向垂下的窗帘,态度谦卑,“殿下,三公主到了。”
刚说完,便见身侧的一名小厮也上前,从怀里抽出一本册子交给男人,男人接过,托捧在窗口处,“殿下,这是南齐进献的贡品,请过目。”
日头有些刺眼,沈归荑怕晒伤,便由着鸦青扶上了马车,撩起帘子往外望。
瞧见了乌泱泱的一片百姓,暗暗心道这江宴行果真是放肆,在南齐的地盘,四周还有那么多百姓,都敢亲自查验贡品。当真是不怕百姓暴/乱奋起,将他那黑布帘子带上轿子一块掀了。
见那马车没动静,沈归荑不由的皱了皱眉。
下一秒,她便见那窗侧搭的紧密的黑色帘子被撩起,珠串击打的声音哗啦作响,打轿子内探出来一只手来。
那手长的十分好看,修长玉白,骨节分明。食指关节的骨凸处落了一枚浅色的痣,犹如凿出来的白玉落了瑕点一般。
只是那手并未全然摊开,手指半握起,对着男人勾了勾指尖,带着些松散随意。
男人立刻将手里的册子递过去,见那手连带册子都收回了马车内后,才听得一句语气慵懒的声音隔着帘子传了出来,“起吧。”
言罢,男人扬声传话,“起——”
浩浩荡荡的一行人这才动身。
沈归荑细细琢磨了那双手,只觉得长的过分修长好看,还有那声音,虽隔着太远听得模棱两可,但也能听出音色宛如悠笛惬意。
她思忖半晌,小声的嘶了一口气,似是打定了什么主意一般,这才放下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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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齐乃小国,国土不算广阔,车队人不多,一上午便出了关隘,步入了两国边界的夹道。等到了晌午,车队临着溪边树荫休息了片刻,便又继续赶路。
沈归荑马车内放了食匣子,里面放了一蛊凉茶和几盘糕点,糕点太甜,她只吃了几块浅填了肚子,便没了食欲。
又行了一下午,入夜,外头的燥热这才散去,沈归荑闷了一天,适才挂起帘子,叫风吹进来些,手肘抵在窗边托起下巴,望着外面发呆。
两国边界尚无客栈歇脚,周遭两侧跟着的骑士皆举起了火把,车队也减缓了速度,慢悠悠的,似乎在勘察地形。
耳边传来窸窸窣窣的蛐蛐儿声,混着细密轻浅的马蹄,这夜里倒也算静谧。
忽然间,周遭暗处传来一阵簌响,像是惊飞了林中鸟,纷纷展翅鸣叫,引起一片躁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