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所有人不要再抵抗了。我在上面等阿方索。”
伊恩代为转达艾格尼丝这一最后的命令。
螺旋阶梯的最深处传来喧哗,依稀有哭声,而后又寂静下去。
艾格尼丝缓缓扶墙站起来。伊恩伸手去扶,但她没有搭住他。
“应该很快就会结束。”她的脸颊腾起两团比日落霞光还要艳丽的红,眼睛里的光彩摄人。微笑了一下,她摊开手掌,锥形的水晶瓶躺在那里。
钟楼开始越来越频繁地不安震颤的时候,她就将它紧紧捏在掌心,瓶子表面的线条甚至在皮肤表面刻下深痕。
“我先来。”
啵地一声,是艾格尼丝拔掉瓶塞的声音。
想到死神的脚步声竟然这么轻巧,甚至还有点滑稽,她就由衷想笑。
有人开始登上通向塔顶的台阶,步伐不紧不慢。
阿方索显然认为自己终于达成了目的,正在享受这段花巨大代价才换来的登顶路程。
高亢的情绪满溢而出,里面有多少是恐惧,艾格尼丝没去留意。但她的腿脚发软,手指也几乎要颤抖起来。再坚决的意志在实施前一刻也会短暂地动摇。她闭了闭眼,将瓶子往唇边凑。
原本就想这么灌下半瓶,但她还是没忍住,启眸看伊恩最后一眼。
也就是这么一眼,让她在瞬息间改变主意:
--她要背叛他们的约定,将瓶子里的液体独自一饮而尽。
他身上还带着那枚戒指,还有机会活下去。纵然那会是于他而言无比残忍的余生,她也想让他走完。因为也许在某个路口,他能放下她往前走。
这样的可能一定存在。
他毫不犹豫答应她请求的这份心意便足够。
就让她再一次地,真正地失约吧。
水晶瓶落地,发出脆响。
瓶子见底。
艾格尼丝僵在那里。
伊恩面色苍白,呼吸急促。
他们侧旁的墙面多出一滩飞溅的濡湿斑纹。
在她饮下毒药之前,他就猛地抢过瓶子,掷向最远的墙角。
“我……我,对不起,”伊恩语无伦次,他因为后怕,从躯体到嗓音都在打颤,一边提防她挣开,拥抱也用力过头,“我不甘心。故事就该在美好的愿望实现之前的那一刻收场……但我不甘心。我终于能够对你坦白,你也终于愿意只看着我,但这还不够,怎么足够?!”
艾格尼丝发不出声音。
她想说却无法说出口的话已经被他抢先夺走。
当然不足够。当然不甘心。歌谣的最后,有情人追随着彼此赴死的结局当然震撼又美妙,残缺会被一直记住,圆满落入俗套而后被遗忘。但是隔阂,误会,牺牲,痛苦,他们逐一地品尝过;互相伤害,自我伤害,为他人所伤,再深的创口都会结疤愈合,凭什么他们就要只差一点点,所有全部白费,偏偏得不到一个皆大欢喜的俗气结局?
伊恩的眸中翠波汹涌,眼下泛红。
“只要我和你都活着,即便再微茫,就有可能。”他哑声笑,反常地再次道歉,“对不起,但我还是执迷不悟。”
渐近的脚步声已经变得十分清晰。
他双手捧住她的脸颊,以要借此将什么封印起来的势头,快速却凶狠地亲吻了她一下。
阿方索登上最后一级台阶。为了表达诚意,他只带了一名副官。
公爵夫人艾格尼丝孤身站在钟楼顶端的小房间,紫红的晚霞照进她身后的窗洞,也点亮疾驰而来、逐渐围拢主城的科林西亚援军的铠甲。
“最后还是我快了一着。”阿方索脸上没有得色。他也十分疲惫。“只需要您一句话,您就是我尊敬的俘虏。一番交涉后您就会重获自由。至于其他人,死守到最后的都是勇士,我没有伤害他们。我的人现在大都围在神殿外。”
他环视四周,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墙角的空瓶。
“您似乎在最后时刻做出了一个明智的决断。”
闻言,艾格尼丝唇角几不可见地勾了勾:“多奇亚付出了这样惨痛的代价才到了这里,却也只能到此为止,您觉得值得么?”
阿方索笑了,反问:“科林西亚付出了这样惨痛的代价,却还是让我到了这里,您觉得值得么?”
她没作答。
“只为了名号,又或地图上代表河流山谷画的一道线,或是一辈子都不会踏足的远方就蛮横地命令臣下拼得你死我活,我一直觉得父亲那样的贵族非常无趣,非常愚蠢。”阿方索怀念地眯了眯眼睛,“而我以为魔法和知识是不同的。只要由合适的人运用得当,就可以避免这样的纷争。”
一边思索着是否还有破局的方法,艾格尼丝一边平静地反驳:“我也说过很多次,您对人的看法太乐观,纷争不可避免。”
阿方索莞尔,甚是尖刻地说道:“但魔法落到不加挑选的人手中就会酿成惨剧。您如今不会再否定这一点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