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分配进厂的事,徐阿婆不免就想到半个月前的那一天。
那时,天色刚黑下来,家里人正在吃晚饭,那高四海的老娘突然找上门来。年纪一大把的人,又是个做长辈的,还尽说些狗屁不通的话,居然硬要外孙女把留在上海的机会让给高湛,结果被自己挤兑得差点夺门而出。
一想起那偏心眼的亲家离开时捂脸像捂腚似的狼狈样,徐阿婆就打心眼里高兴,可这高兴劲还没上脸,女儿谷霞最近难看的脸色又浮现在徐阿婆的眼前。
“唉……”后妈本来就难当,偏偏还赶上这个乱哄哄的年头。上面一句‘今年三届同分配’,可真是要把女儿谷霞给活活撕成两半了。继子高湛是66届,大女儿小霜是67届,明明两个孩子平常见面都少,只因为户口就非得要凑在一起算分配,这不是成心让女儿夹在中间左右为难嘛。
“外婆?”听到她叹气,陶小霜有些担心。
“没事。”徐阿婆伸手去摸外孙女的脸颊,毕竟病了一场,原本饱满的脸颊有些凹陷。
手掌被陶小霜撒娇地蹭了蹭后,徐阿婆的心立刻软成了一滩,她不由想:到年底分配结束前,女儿也只能受着些婆家的气了。这要长成的丫头娇贵着呢,在家都能大病一场,哪能去支边甚至插队呢。爱屋及乌,喜爱一个人,就连在她屋檐下筑巢的乌鸦也一并喜欢上;多年来的祖孙相处下,陶小霜早已不是程谷霞的那只乌鸦了。
看着陶小霜那黑白分明的杏眼,徐阿婆笑着问:“乖孙,饿了吧。”
“有点”,陶小霜点头。
桌上粥碗的表面结出一层薄薄的米油膜时,程谷华拎着用报纸包的7、8根油条回来了。
三人围着板桌坐好。
陶小霜拿起一根还有些烫手的油条,两手其上把油条掰成小块,每块的大小正好是她一口的份量。徐阿婆的梗米粥米粒煮得颗颗开花,粥水浓稠适口,就着蘸上酱油后咸香酥脆的油条,陶小霜一口气喝了两大碗。
看外孙女吃的香,徐阿婆掰了半截油条,放到她碗里,“小霜,外婆这几天牙齿不好,你帮着吃点。”
陶小霜知道徐阿婆是找着借口让自己多吃点油荤,只觉得心里暖暖的,忙笑着说:“那外婆,你多喝点粥吧。”
陶小霜站起来给徐阿婆舀粥,“在医院里,我就想着要喝外婆煮的粳米粥。”
“我买到了10斤特白粳,这两天家里都能喝上粥。”徐阿婆笑眯了眼。
要知道在这年月里,每人每月的粮食定量里能供应的大米是有比例的,最近的两年里通常是大米和面粉按七三开供应。沪人不擅长做面食,所以这买米吃饭的日子得计划着来。在夏天里,程家通常一星期吃两次冷面以消耗供应里的面粉。
而说到梗米粥,就更麻烦了。因为上海所需的粮食大部分是由外地运来的,所以去粮店买到陈米、籼米的时候居多,在天热的时候就更是好米难求了。为了买到这上好的粳米,徐阿婆不知跑了几家粮店,还得运气好能遇上才行。
好在以后这种窘迫的情况不会再有了,陶小霜这样想着,不觉笑得酒窝深深。
程谷华要上六点半的早班,他匆匆吃了一根油条喝了四碗粥就准备出门了。
“二舅,等等……”陶小霜正洗碗看见他要走忙叫道。
陶小霜从衣兜里拿出折好的三张西瓜票,递给程谷华,“二舅,看——今晚家里可以吃西瓜了。”
程谷华嘴角带笑的接过西瓜票,一看有三张更是惊喜道,“这是在医院开的吧。等中午下了班,我就去选个大的瓜拎回来。晚上,家里杀西瓜吃!”
“好的呀,那我下午去冷库打一瓶冰水回来。”三伏天里的西瓜直接切来吃的话,口感是温热的,不好吃也不够解暑,如果能用冰水镇一下,那吃起来就清甜爽口了。
同寿里所在的洪阳街上有一个转运猪肉的冷库。春秋时节,那库门总是紧闭着,只有到了夏季,在冷库的正门旁会开个小门,门前会挂上卖冰水的牌子,只要花上2分钱就能在那打上一暖瓶的冰水。
炎炎夏日里,一杯冰水喝下肚,人立马就能感觉凉爽不少;讲究一点的话,冰水里还可以兑上些酸梅粉做成冷饮喝,一瓶5磅重的冰水足够一家人喝个透心凉了;所以,夏天里在那卖水的牌子前总能看到附近的居民拎着暖瓶在排队。
“小霜,下午我去打水,你只管去玩。”外婆在一旁插话道,说着还用手轻推了陶小霜一下,“去吧,剩下的碗我来洗”。
“那我上楼去收拾一下。”
陶小霜轻快地跑上二楼,正准备开门,就听楼下徐阿婆喊道:“小霜,中午回来吃饭吗?”
“不了,我想去市中心逛逛,中午回不来。”陶小霜回道。
“你招蚊子咬,记得抹点花露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