度蓝桦俯视着他,突然出声道:“你知不知道其实赵青的记忆已经恢复了?”
“什么?!”李秋失声道,“不可能!”
“是啊,受害人反而替凶手遮掩,听上去确实有点儿荒谬,”度蓝桦叹了口气,身体微微前倾,“所以,他究竟有什么把柄在你手里?或者说,”她微微停顿了下,死死盯着李秋的每一点反应,“你妻子的死跟他有什么关系?”
十年前至今未能破获的命案,极度巧合的时间点,分明恢复了记忆却持续伪装的受害人……一切的一切,似乎都在指向一个真相。
李秋满面惊恐地望着度蓝桦,好像在看一个怪物,“你怎么……”
“其实我是猜的,”度蓝桦叹了口气,“原本只有五成把握,可看现在你的样子,十成十吧。”
曾有位伟人说过,凡事要大胆假设,小心求证,所以在猜测和假设方面,她一直很大胆也很敢想。
只是有的时候,猜测成真反而会让人产生怅然若失的唏嘘感。
李秋陷入了空前剧烈的挣扎中,愤怒、疑惑、后悔和坚定的诸多神色在他脸上疯狂交织,青筋暴起的额头上都出了汗。
这个案子已经拖了太久,度蓝桦决定加把火,“来人,去那位李太太的坟所在的墓园问一下,看这些年除了李秋之外,还有没有别的人定期过去拜祭。”
话音未落,李秋就失声喊道:“别!”
他整个人都瘫软了,像失去了长久以来支撑自己的精神气一样向后蹲坐在地,“别去……”
李秋和妻子的感情很好,两人是青梅竹马,从小门对门长大,刚满月时两家的父母就带着孩子经常串门了。
少男少女在日复一日的接触中生出感情是很正常的事情,恰好双方的家长也对彼此很满意,稍后的定亲、成婚不过是水到渠成的事情。
婚后李秋和妻子也是蜜里调油一般的恩爱,后来妻子被诊出有孕,大家都欣喜若狂。
一切都顺利美满的不可思议,直到厄运降临。
两人是成婚后几年才有的身孕,妻子对这一胎十分重视,听说老家那边有个小庙十分灵验,决定亲自去拜一拜,求菩萨保佑孩子安全落地、健康长大。
于是她不顾丈夫的阻拦,十年前的七月十五那日起了个大早,借口去街上买东西后出城了。
然而万万没想到,不出城保胎一切平安,出城后……她就再也没回来。
仵作说她是被马踢倒的,如果当时纵马之人立刻送医,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听了这话,李秋简直要疯了。
他自问两家人一辈子都没做过任何伤天害理的事情,为什么老天要对他们如此不公?
因为当时太早了,城外荒野无人,根本没有任何目击者,衙门苦查未果,最终还是成了一桩悬案。
这年头,各地的悬案实在太多了,本来李秋自己也已经死了心,谁知突然就峰回路转。
“那日我听说赵青跟他婆娘吵了一架,”李秋怔怔的望着地面,两只眼睛血红一片,“没经历过的人大多不懂珍惜,我没了老婆孩子,不想兄弟下半辈子跟我一样后悔,就去他经常去的河边劝他。谁知,谁知……”
谁知他越劝说,赵青就越激动,最后竟直接将鱼竿一丢,朝他跪下了!
李秋当时就呆了,然而接下来赵青嘴里说出来的话,更像一道晴天霹雳,将他彻底钉死了!
“他说,他说当年惊了马踢死我老婆的那人,就是他!”李秋突然激动起来,攥着拳头,狠狠砸向地面,忍了许久的眼泪也哗哗往下流,“是我的好兄弟,杀了我的老婆孩子!”
多么讽刺!他甚至前一刻还在劝赵青,只希望好兄弟不要想自己一样落得个孤家寡人的地步!
当时赵青头一日亲自送了做好的木器给老客户,因天色已晚,就在别人家住了一宿,次日一早天不亮就往家赶。
他本来想的是那么早路上没人,所以可以骑得快一点,谁承想快到城门那个路口,突然一拐弯,从树后面闪出来一个人!
天色不够明亮,他的速度也太快了,偏那里又是视野盲区,有草木遮挡不到近前根本看不清。若在平时,他也不敢那样纵马,可一来归心似箭,二来总觉得不会有人这么早出城……
等赵青回过神来后,来人已经倒在路边,一滩血缓缓渗出。
赵青整个人都傻了,冷汗出了一层又一层,脑海中只有两个念头疯狂挣扎:
是立刻送人就医,还是……跑?
他本能地看向四周,发现荒野无人。
没有人,没有人看见!
赵青用力吞了吞口水,自私的本能渐渐占了上风。
现在回想起来,他清晰地听到了来人骨头断裂的声音,他也太清楚狂奔之下的马匹力量有多么惊人。且看那人似乎还是个女人,这一下,还能有命在吗?
他还年轻,还有老婆,收入也还不错,小日子过得和和美美的……如果去衙门自首……
不不不,他不想死!
赵青剧烈地喘着粗气,两条腿好像突然失去了力气,仿佛丧失了下马的能力。
他木然看着眼前的一切,再次向四周确认,然后猛地一抖缰绳,“驾!”
赵青跑了,丢下一个生死不明的伤者跑了,保住了自己美满的生活。
然而第二天一大早,他刚起床,妻子刘氏就满脸唏嘘加惊愕地让他换身素净衣裳,赶紧跟自己走。
赵青本就心里有事儿没睡着,精神头极差,被妻子这么一喊,脾气难免坏了点,“干什么啊,这大清早的!”
“出事了!”刘氏一边摘着头上的鲜亮首饰,一边掉了几滴泪,“秋子媳妇没了!”
正在套衣裳的赵青浑身一僵,一股可怕的寒意从心底蔓延开来。
他好像已经不能呼吸,只听到有个像是自己的声音木然问道:“怎么,怎么回事?”
“好像是想出城给孩子求个平安,”刘氏哽咽道,“结果,结果让不知道哪个不长眼的天杀的贼子骑马踩死了。”
赵青脑袋里嗡的一声。
竟然是她?!
他亲手杀死了自己的弟妹?!
接下来的几天,赵青犹如被生生割裂成了两个人,一个如行尸走肉般陪着好兄弟李秋料理后事,一个却在疯狂挣扎,挣扎到底要不要自首,用后半辈子的幸福换取心安。
可他可耻地退缩了。
他不敢,不舍得。
李秋的痛苦他看在眼里,也知道衙门正在全力追捕那名逃犯,但正如他当时认定的那样,没有任何人证,而且现场也没能遗留任何能够证明凶手身份的东西。
在赵青犹如惊弓之鸟般生不如死地熬过一段时间之后,案子成了悬案……
但后悔和痛苦没有一天不在蚕食着他的心,他既为自己当初的莽撞而后悔,也为当年的选择而自卑,可看着眼前偷来的幸福,他却又不得不安慰自己值了……
每一年七月十五之前,赵青都会陷入一种难以名状的焦虑之中,他生怕好兄弟的妻儿会在这个特殊的日子来找自己索命!
七月十五,中元鬼节,他们死不瞑目啊!
不知真相的妻子以为赵青遇到什么事了,过来温声软语的安慰,殊不知她越是这样,赵青就越是忍不住去想:如果当初他没有那么着急的往家走,如果当初他像个真正的男人那样勇于承担责任,及时将伤者送医,是不是李秋也能像自己一样有一个完整的家?
但没有如果。
情绪崩溃下的赵青跟妻子大吵一架,去河边钓鱼散心,没想到李秋竟因为担心他而过来开导。
赵青再也无法承受十年来日复一日的良心的谴责,再次崩溃下向李秋跪下,原原本本地说明了真相。
事到如今,他早已不敢奢求对方能原谅自己,只求心安。
李秋疯了,也确实没想原谅这个毁了自己的一切却还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欺骗自己十年的兄弟。
愤怒的他捡起地上的石头,用力朝低头忏悔的赵青砸去。
去死吧!
去向死了的人忏悔去吧!
李秋本想补上第二下,没想到王满仓也因为听说了赵青的老婆跑回娘家后找过来,匆忙之下,李秋丢下石头落荒而逃……
作者有话要说:恭喜昵称“秋木木子”的盆友化名木子李“李秋”!喜提复仇失败的悲情罪犯一枚!鼓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