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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9、火热的青春(1 / 2)


比起秦落的敬畏,霍疏桐心中更多的却是震惊。

霍家本家分家人口众多,每年都有人参与科举,当年也曾有叔伯是肖明成的同科。之前他向家人说要来云汇府做客时,家中长辈还特意回忆了一番当年遥遥瞻仰榜眼风采时的场景,语气间颇为神往:

“气质清冽身姿挺拔,犹如青竹翠柏;形容白皙俊美,可谓君子如玉,如琢如磨……”

可现在?

霍少年努力克制着自己的眼神,在不失礼仪的前提下细细打量,发现前者倒是对得上号,可这白皙……到底从何而来啊!

“哈哈哈父亲又晒黑了!”肖知谨的笑声打断了霍疏桐的胡思乱想。

晒黑?还“又”?

霍少年微怔,正好见肖明成亲手扶起儿子的动作,两截袖管随着他的动作上移,露出来两端如霜似雪的手腕子。那颜色对比堪称惨烈,简直像把手腕以下放在酱油罐子里足足浸泡了九九八十一天一般!

霍疏桐:“……”

难道,这就是肖大人飞速晋升的诀窍吗?

当今成宁帝喜好……黑皮?

不得不说年轻人就是好,至少思维活跃,哪怕方向距离正确道路偏离十万八千里,也能肆意狂奔。

殊不知肖明成也正在打量这个貌似落落大方,实则神游天外的少年,他忽然念了两个名字。

霍疏桐骤然回神,“正是两位叔父。”

肖明成笑笑,让他们坐下,一派长辈风范,“果然有几分相似,不曾想还有今日这段缘分。”

霍家多藏书多进士,老宅那边的进士碑一直都是当地一景,奈何质量跟不上数量,九成人入朝堂后就止步于五品,霍家人不会做官的名声跟他们会读书的名头一样大,也算奇葩。

曾有人很客观公正地做过总结:四品以下,霍家无敌!

听上去虽然威风凛凛,但……总觉得有点隐约的辛酸呢。

其实不光霍家人对肖明成印象不错,他对霍家人的记忆也相当正面,奈何双方名次相差甚远不说,家世也有云泥之别,接触机会和共同语言都相当匮乏。

霍家人自然有世家子的骄傲,大概率不会主动出击,而肖明成也不热衷于四处结交,双方几年翰林院同事相处下来也不过点头之交。后来各自领了新职务,分道扬镳,唯一的联络方式自然就断了……

霍疏桐在县试和府试中连续取了两个第二名,最终在院试中来了一次反杀,成功摘取头名案首,肖明成不由夸赞道:“果然是雏凤清于老凤声。”

霍疏桐的身体有一瞬间不易察觉的僵硬,几乎是带着几分急切地道:“大人谬赞……”

心思细腻的肖明成迅速明白了他的担忧。

科举考试涉及的内容越往上越贴近实际官场,霍家过去几代人往往都能在考取秀才甚至举人的考试中名列前茅,中进士者虽然普遍名次不高,但也不在少数,还曾出过不少留名青史的文豪和诗画大家,可一旦步入官场,就跟身体被掏空一样,进展缓慢。

这一点很深刻地证明了一个道理:才华横溢不一定会做官……

别的世家都是相互扶持往前走,唯独他们家,大概率是相互扶持别掉队,能驼一个是一个,怎一句憋屈了得。

而且这些霍家人都有一个共同点:几乎每个人都曾被寄予厚望,被夸过什么“青出于蓝”“雏凤清于老凤声”。

久而久之,别说外头的人,连霍家人自己都有心理阴影了,每每听到前期诸如此类的赞叹,都会本能地打个哆嗦,生怕又被提前夸死了……

说完这头,又听那边度蓝桦对惴惴不安的小胖子道:“我娘家的船队每每出海,也都会从南边贩茶,秦家茶园的茶叶确实不错。”

秦落想不到还有这话,顿时像一颗受力的肉丸一样弹坐起来,惊喜交加又带着几分惶恐道:“不敢,不敢。”

度蓝桦的视线不受控制地落在他圆润的小肚皮和弧度优美的下巴上,嘴角扯了扯,强压着没笑出来。

这么细细算来,来的两个孩子竟都能与自家人牵出几分瓜葛,倒是亲近许多。

看年纪,还是十来岁的少年;可看身份,却都已经是秀才公,言行举止自有气度,度蓝桦不禁感慨:难怪寒门难出贵子。

起跑线确实不能定生死,但优秀的出身、优渥的家境绝对可以替子孙后代铲平前进道路上的一大半荆棘。

说得最直白最残酷一点:穷人家的孩子压根儿就交际不起!

眼前这三个意气风发的少年郎要么出身清贵,五岁上下就有家人亲自启蒙;要么家境富裕,早年就重金聘请大儒传道受业,不愁吃喝、一心读书。这一路走来,他们优先接触到寻常百姓家的孩子根本不可能了解的资源,知晓绝大多数寒门可能大半辈子都搞不清的游戏法则……一点点累积下来,最终的差距便犹如天壤。

想到这里,她忍不住看向肖明成:如果他的出身也如肖知谨一般,是否现在也会有三五知己好友?

家境和经历不同的人真的很难有共同语言,而肖明成那届刚好寒门贵子极少,且没有人能跟上他的野心和步伐,久而久之,便是落得形单影只踽踽独行。

觉察到身边火热的视线,肖明成转过头来,“怎么了?”

度蓝桦感慨道:“你真是不容易。”

接触的时间越长,她越是能明白肖明成走到今天究竟有多么艰难,在外人看来,又有多么的不可思议。

肖明成愣了下,顺着她的视线看向下首吃着点心闲聊的少年,心下了然。

他莞尔一笑,像是将过去的一切艰难困苦都如拂去一粒尘埃那样轻描淡写道:“都好了。”

晚饭菜式是许多天前度蓝桦就跟厨房拟定好了的,为了照顾三位少年不同的口味,十多道菜肴囊括了天南海北,苦辣酸甜应有尽有。

半大小子吃穷老子,这话说的一点也不错,仨孩子睡了一下午,胃口恢复了大半,虽然饭前已经吃过点心,但真到了饭桌上,还是如蝗虫组团过境一样大快朵颐……

人可能天生就爱热闹,一个人吃饭的时候不觉得,人一多,胃口好像突然就好起来了。

一开始霍疏桐和秦落还端着,觉得是头回来知府大人家做客,势必不能堕了自家名声。奈何架不住身边的肖知谨吃得实在香甜,度蓝桦还一个劲儿的往他们碗里夹菜,不知不觉……速度就快了起来。等回过神来,饭都添过两回。

肖明成看着三个少年吃得干干净净的饭碗,十分欣慰,毫不吝啬地加以赞扬,“少年时有好胃口是好事,你们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又要读书,饮食方面务必跟上。”

三个孩子隐晦地打了个饱嗝,心道跟上了跟上了,都快超过去了……

肖大人本就喜欢有才华的孩子,难得眼前头一回出现这么多,兴致颇高,又以消食为名考教了一回,十分欣慰。

消食确实是消食,刚还觉得有些撑,一轮考下来,脑子转得嗖嗖的,肚子都好像空了大半。

三人中秦落名次最靠后,只排得十三名,偏肖明成要求又高,他在回答后面几道题时就略略有些吃力。

他抹了抹汗,很有点劫后余生的意思,小声问两位小伙伴,“你们怎么好像一点都不紧张?”

肖知谨转过头来,幽幽道:“如果你也从记事开始就每日早晚被亲爹拎着各种考教,想必也早就麻木了。”

霍疏桐没做声,但表情和眼神说明一切。

秦落咧了咧嘴,由衷感慨道:“家里有长辈做官可真不容易。”

以前他还觉得自己每日早起晚睡读书过得苦,可现在对比小伙伴,人生好像忽然就幸福起来了呢。

“来,都过来吃好吃的。”度蓝桦从外头小厨房回来,身后跟着的两个小丫头都托着个大托盘,上面放着几个带盖子的小碗。那托盘的样子古里古怪的,底盘很高,颇为沉重,似乎内有乾坤。

霍疏桐和秦落还没回过神来,肖知谨就已经双眼发亮跳了起来,一手一个拖着往外走,“走走走,赶紧的!”

他这一出门快一年,想家里的零嘴儿都快想出病来了!

众人在正厅碰头,上首坐着度蓝桦和肖明成,下手一溜儿摆开三位少年,手边各放了一个雨过天晴色的瓷碗,另有三个果酱碟子,分别装着酸甜可口的梅子酱、酸杏子酱和桃子酱。

大禄朝夏日也有诸多消暑佳品,贫苦人家就是一碗凉水,富裕的花样多些,最常见的就是冰镇果浆,或冰碗子、奶碗子,而后两者才算真正意义上的精加工冷饮。主要制作方法都是选取合适的水奶配比,加入冰块、各色瓜果甚至是提炼加工过的甘露,但都跟眼前的这个不同。

与其说是奶碗子,倒更像是一团冻雪凝脂,味道也要比一般的冻奶更加香浓甜美。

霍家世代为官,秦家一方豪富,都算见过世面的人,却从没见过这样的甜品。

那头肖知谨已经熟练地往里面挖了几勺果酱,一口下去,美得眼睛都眯起来了。

他脸上浮现出一丝少年人特有的愉悦,催促两位小伙伴道:“快吃啊,等会儿该化了。这是母亲琢磨出来的,叫雪糕,夏天吃最畅快了!”

现代社会叫冰淇淋,但度蓝桦实在不知该怎么解释这个名字的由来,索性就把一系列夏日冷饮简单粗暴地分为两类:带冰渣的叫冰糕,不带冰渣的叫雪糕,非常直观。

霍疏桐和秦落对视一眼,都拿起勺子,先不加果酱,试探性地挖了一口。

那雪糕刚靠近鼻端,便有一股浓郁的奶香扑鼻而来,放入口中的一瞬便好似化开了一汪琼脂般的油膏,柔滑无比。

再学着别人的样子加一点果酱,水果的清香很好地中和了奶香,立刻变得甜而不腻起来,再多几碗都吃得下。

看他们吃得高兴,度蓝桦也颇有成就感。

冰淇淋并不难做,最有技术含量反而是如何去除里面影响口感的冰碴,她反复试验过后发现,只要在每次冰淇淋被冻成半凝固状态时,用勺子搅拌,将里面的冰碴打碎……如此反复几次,口感就会相当顺滑。

但因为古代没有冰箱,想要长时间保持稳定的低温冷冻状态,就要时刻留意硝石的状态,随时准备更换。

所以说,这年代吃甜品什么的,真的是有钱人家才折腾得起。

三个孩子吃过饭后甜点后,度蓝桦和肖明成也不再强留,打发他们自己玩去了。

夏日天长,酉时都快过了太阳还没落山,而白日的暑热散去大半,倒是正好游玩。

作为东道主,肖知谨带着两个小伙伴一口气逛了大半个园子,又说些家中趣事。

听罢,霍疏桐难掩艳羡,“真乃神仙眷侣。”

他的父亲在京城做官,为谋好亲事,母亲也将两个姐妹一并带去,只有他留在最富才名的祖父身边读书,一年也不过能见一回罢了。

秦落商户出身,最擅长察言观色,见状便安慰他道:“你好歹还固定能见着,哪儿像我爹啊,出门跑生意,一走三年两载都是常有的事儿!我想见都见不着呢。你们不知道,有一回他离家将近三年才回来,进门就兴冲冲跟娘说带了个翠玉柄拨浪鼓给我玩,结果你们猜怎么着?”

霍疏桐被他勾去注意力,肖知谨也心痒难耐,齐声问道:“怎么着?”

秦落把两手一拍一摊,一张小胖脸儿上满是无奈,“结果我一进门,他张口就问:这孩子是谁?”

肖知谨和霍疏桐都是一愣,回过味儿后不由放声大笑。

秦落自己也笑了,挠头道:“他走时我才四岁,回来时都七岁了,谁还玩儿什么劳什子拨浪鼓啊!别说他认不出我来,我也不认得他啊……”

被秦落这么一打岔,霍疏桐心里那点儿忧愁顿时烟消云散,只笑得满眼泪花。

肖知谨道:“你没有怪伯父吧?”

“那倒不会,”秦落摇摇头,软乎乎的脸颊肉也跟着抖了抖,“他也不容易,整年都在外飘着也捞不着回家。有钱又有什么用?还不是孤魂野鬼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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