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谨去了秋实苑。
春华秋实,分置两苑,春日茶宴,秋日酒宴,此乃颍川庾氏最喜欢的宴会,别家清谈会上斗酒诗百篇,他家纯粹纵情享乐,大谈玄学。庾氏花重金于建康城内建两处私苑,时不时会广邀宾客聚会,那庾氏长子庾识年向来是最洒脱不羁之人,一身松垮博衣,一双高齿木屐,一头乌发半散,谁见了不称一句风流落拓。
谢谨今日要找的人就是庾识年。
被仆从带着往秋实苑内走,谢谨一身煞气,叫旁边的女婢仆从惴惴不安,如今的谢谨已然成了杀神般的存在,所到之处无人不惧。
待到入了宴席间,谢谨不得不感叹好生潇洒。
众宾席地而坐,随意散漫,流动溪水将盛满酒液的觞送到各人面前,瓜果珍奇也不在少数,园中宾客大多穿着木屐,着素白浅色长衫,或袒胸露臂,或披发跣足,逍遥恣意的不像话,其间有人围坐行酒令,有人赏枫轻敷粉,有人投壶食石散。[1]
而那宴会之主庾识年叫人搬了软榻过来仰躺沐浴在阳光下,长袖滑落至上臂处,他抬手端起觞将酒液尽数灌入口中,那动作柔美而又勾人。庾识年一双桃花眼微阖着,浅淡唇边沾满笑意,在看到谢谨的时候,笑容更甚。
“哟,这是哪阵风把我们的谢司空吹来了。”庾识年是男生女相,阴柔俊美,他微微起身,衣襟滑落至胸前,看谢谨的眼神充满戏谑。
谢司空三个字让所有人警醒过来,匆忙整理仪容过来拜见。
“参见司空!”谢谨依旧是大将军,可也成了最权重的司空,一个称谓可见这些人的谨慎。
谢谨面色平静,冷眼看着这些人,连讽刺的心思都不想花。
王贺才因谋反被杀,她还当这些人会收敛一阵子呢,没想到该怎么享受还是怎么来。
难怪大魏弊端横生。
谢谨一挥手随口说了句:“你们随意,我找庾识年。”
话毕她便走到庾识年身边,嫌弃的看了他一眼,眯眼扯唇,“走吧,我有事寻你。”
两人一同入了枫林,余下男子开始窃窃私语。
“谢司空怎么突然来找了庾郎君,不会是庾氏又出了什么事吧?”
“你别胡说,任凭谢家再势大,也经不起一回得罪两大士族,谢司空和庾郎君那是自幼便有些交情的,许是为了旁的事。”
那人疑惑着问:“交情?何等交情?”
“据说当年庾氏有意与谢氏结亲,庾郎君和谢司空被两家看好,差一点婚事就定下了。”
谢谨忍着打人的冲动,叫庾识年把长衫穿好,她还是佩服这些人的,入了秋还是这样的穿法,一群羸弱不堪的男子,也不怕染了风寒。
“说吧,来寻我做什么?”庾识年慢悠悠的系着衣带,眸中笑意逐渐消退。
“若是想让我劝说庾氏安分下来,那我当是做不到的,庾氏的心思不比王氏少。”
谢谨微微蹙眉,紧紧盯着他,“庾识年,你我之间再是了解不过,我也不需你多做什么,告诉你父亲若是不想成为下一个王贺,暂且收敛一些。”
比起桓氏,谢谨更担心庾氏,自桓景上位以来,桓氏锋芒逐渐减弱愈发沉稳,一路走的踏实坚固,被挤下去的庾氏多少有些急躁了,朝堂之上上蹿下跳也就罢了,王贺谋反一事便是庾氏借他人之手告诉她的。
庾氏之心,丝毫不逊色于王氏。
庾识年长叹一声,“谢谨,我是真的不懂你为何如此拼命,哪怕是庾氏有意争夺那个位子,以你之才,拉下来也不是什么难事,你今日来此警告,等于是同庾氏撕破脸。”
“王氏暂时的消沉是为了日后更猛烈的报复,你可曾想过此时再得罪庾氏,日后你要如何去挡。”
“自是举全族之力去挡。”谢谨下巴收紧,双手紧握。“话我留在这里了,但凡再敢有祸乱大魏之人,谢氏绝不放过。”
谢谨前往秋实苑同庾识年密谈的消息半日之内传遍各大士族。
桓景听了仆从的回禀,手上的笔顿了下,墨汁滴在了纸上,一个静字被毁掉。
“找庾识年,她想做什么?”
桓景的手停在半空中,他来回走了几圈,目光停留在那个硕大的静字上。
“传我令,桓氏上下不可轻举妄动,尤其是那几个平素爱犯浑的子弟,让他们收敛些,从今日起,桓氏闭门谢客。”
如果谢谨没有想要斗垮王氏,拉拢群臣,她斩杀王贺的理由只能是保护皇帝,让大魏重现安宁,这个时候桓庾两家地位实在尴尬,桓景没有当出头鸟的打算,眼下稳才是最重要的。
总归他还年轻,龙亢桓氏熬的起。
谢谨回到谢家的时候已经入夜了,谢肆匆忙而来,连行礼都顾不上了,“将军,西戎又添十万兵马,谢陆那边有些顶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