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堪堪天明,谢氏门前便聚了一大堆人,昨夜小皇帝忽感身体不适,传话取消今日之朝会,才出了谋逆造反的祸事,风波没有那么容易平息,建康城内尸体都还没能彻底处理干净。
胆子小一些的官员想起昨日那场景就是两股战战。
谢谨强令攻占城门,亲自持射杀王贺亲信,入城之后凡有谋逆之辈不降者,尽数斩杀,丝毫拖泥带水都没有。
她从宣阳门到大司马门再入建康宫,一路上不知道杀了多少人,偏生她自己还不耐烦的很,如今大魏朝堂风声鹤唳,与王氏素来亲近的朝臣或是士族万分焦急,生怕下一个被斩杀于庙堂之上的就是自己。
谢氏外面这么多人,有来撇清关系的,有来巴结奉承的,琅琊王氏一倒,陈郡谢氏就是大魏当之无愧的第一士族了。
不似于前两者,还有前来声讨谢谨的。
谢谨好好睡了一觉,起身之后精神好了许多,听谢肆说了外面那些事,眉峰聚拢,不悦道:“让他们都回去,我现在没空听他们废话。”
这个时候跑到谢家门前,也不会有什么重要的事。
谢肆应声出去,迎面撞上一雍容夫人。
“见过阮夫人!”谢肆俯身作揖。
来人身着绛紫袿衣,长裙曳地,大袖贴于侧身,优雅飘逸。她梳涵烟髻,着寿阳落梅妆,一身和善典雅之气,面如皎玉,慈眉善目,哪怕已经上了年岁,骨子里也还透着美人气。
这位就是谢容之妻,谢氏主母阮夫人了。
阮夫人叫谢肆先行下去,缓缓进了屋内唤谢谨,“如琢一去数月,回来之后也不见得来寻我,可是忘了阿娘了。”
谢谨及笄之时谢容为她取了字,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就叫如琢,谢如琢。[1]
他们一家相处极为温馨,谢谨虽是常年同谢容待在军营里,对于生母阮夫人也是常常挂念的。阮夫人是位温柔贤惠的母亲,出身河东阮氏,算不上是显赫士族,可当年谢容执意娶她为妻,念在她也出身士族,身份算不得太低的分上,谢氏族亲才允了这门婚事。
婚后谢容与阮夫人琴瑟和鸣,却聚少离多,阮夫人生下两女,长女谢谨,次女谢鸢,自谢容战死沙场后,便是母女三人相依为命。
谢谨许久未见阮夫人,心中也是挂念的紧,她走近些道:“母亲这说的是什么话,只是前朝杂事太多,昨日回来身上沾了血腥气,怕叫母亲不适,这才没有去给您请安。”
她周身气息虽还是冷肃的,但比在外面好了许多。
“怎的不见阿鸢?该不会还没有起来吧。”谢谨问道。
“她是一大早便去钻研她的吃食去了,还说要做些你喜欢吃的给送过来。”阮夫人没好气的点了点谢谨的头,有些嗔怪:“到底是个女儿家,还是少见些血气,日后那样的事有谢肆谢陆他们在,何须要你动手。”
她知晓女儿的性子,既是走了那条路,便不会再有转圜余地,但她仍旧希望谢谨能照顾好自己。
谢谨还未说出话,谢肆便匆忙跑了进来。
“将军,王家来人了。”
琅琊王氏立身百余年,出了十一位宰相,两位皇后,七位仆射,四十九位三品以上大员,文人名士达百数,是大魏当之无愧的顶级门阀,唯一能与之齐名的也只有陈郡谢氏。[2]
陈郡谢氏从开朝至今,几乎是一直活跃在边境军政上,自谢谨祖父那一辈起便总揽大魏军政大权,谢氏祖上有二十三位大将军,历经十二代,为官者足有百余人,文武兼备,加封太师太傅者也不在少数,不止于政事上,文坛之中,谢氏也不输好文喜乐的琅琊王氏。[3]
王谢两家从来都是势均力敌,此番若是没有王贺的孤注一掷,王家绝对不会败阵。
不消谢肆多说,谢谨也知道王氏的人来这里是为何,总归她要给王氏一个台阶下,王氏也需要她给一个交代。
来人是王贺的叔父,亦是琅琊王氏族长王茂,年逾古稀,在王氏地位极高。
王茂看见谢谨的时候,心头不知是何滋味,他隐退多年,听了外面的传闻,也不曾想过昔年跟在谢容后面文文静静的小女郎,如今成了嗜杀成性,权倾朝野的辅国大将军。
男子尚且难以做到如此,可是她做到了。
谢谨礼貌性的跟王茂行了礼,论辈分,王茂比她高出许多,该有的尊敬还是要有的,她抬眼看了看王贺身后之人,不像是王家那两个小子。
看上去低眉顺眼的,谢谨思索片刻,暗道王家的人果然还是沉得住气,她亲手斩杀王贺也没见他们闹出什么事。
谢谨莞尔温言,“不知王公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这就是明知故问了,她要让王氏主动服软。
王茂早做好被刁难的打算,把拐杖递给身后之人,缓缓向谢谨俯身行大礼。
“王某不才,未能看管住族中不臣之子弟,才乃我王氏之奇耻大辱,今日王某前来是想替不孝子弟赎罪,亦是替琅琊王氏赎罪,王某请辞太傅之位,王家也愿退守琅琊,远离朝堂,望陛下,望大将军开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