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阿诺因的推荐之下,凯奥斯并没有回复,但他挨着小怪物细嫩白皙的额头,反倒很快就屏蔽了杂乱的声音,陷入了短暂的、邪神主思维非常喜欢的睡眠之中。直到次日清晨,阿诺因偷偷从他怀里钻出去的时候,凯奥斯才重新睁开“眼”。
只不过他没有要表现出来的意思,按照惯例听其他的自己相互争吵了一会儿,听着它们相互争夺神格的占有部分,随后面无表情地起身,推开房门——
吱嘎。
房门打开。新入门的蹩脚巫师捧着削光了刺的玫瑰,把一大丛散发着香气的鲜红玫瑰花塞进他怀里,像一道捉不住的光影,充满天真幼稚地跟他道:“这是给好骑士的礼物!”
带来礼物的少年低头行了一个标准的圣廷贵族礼,不在乎对方能不能看见。他乌黑微长的柔软发丝微微低垂,若隐若现的闪亮碎麟从眼角边浮现而出。
小怪物。
“我不需……”
“你需要!”阿诺因居然也有这么一天,能理直气壮地左右骑士先生的想法,要求他必须需要,必须接受,“这是浪漫。”
这才不是浪漫,这是巫术。凯奥斯继续想。
但他没有这么说。他妥协了。
“好。”骑士先生颔首同意,“谢谢你的浪漫。”
————
清晨,圣妮斯大教堂。
来来往往的牧师们在教堂中穿梭,井然有序地进行着自己手边的任务。这座教堂在不久之前经历了一场灾难的卷席。
牧师们认为这是灾难,认为这是巫师有预谋的袭击。
尸体的辨认和整理工作持续了很久,那些失去生命力的身躯被运送出大教堂之外。在工作即将收尾之时,一个戴着乳白色羽毛耳环、穿着黑底白边修女服的年轻修女推开了门,向站在大门内、背对着自己的主教行礼。
“主教大人。”徳苏娅修女道,“实验员和执事联手确定了所有尸体残骸,编号099的废弃品,确实不在其中。”
随着教堂大门打开,斜着射进来的一束光线将整个冰冷地面分割成两半。
晃动的光影笼罩在主教的长袍上。欧林.博文主教转过身,他皮肤已有衰老的迹象,细纹温顺地伏在眼角。他的手沧桑而宽厚,正握着一柄镶银的杖。
“巫师们带走了他?”主教问。
徳苏娅修女摇了摇头:“执事验收到一具陌生的巫师身体,但没有穿戴专属的黑袍。……我们认为他混迹在巫师之中逃走了。”
“巫师们会这么不警惕吗?”
“平时不会。但当著名的异端菲尔克斯授首于圣光之下时,他的任何一位学徒都不会将注意力分散到其他人身上。那些年轻巫师虽然具有天赋,但并不具有全面的领导能力。”
主教的手指缓慢地摩擦着权杖的银冠:“我知道他。099是一个传奇。如果不是两年前的那次实验让他失控,这本该是我最心仪的圣子殿下……他的实验记录前半段,至今还是天使计划里最优秀的参考。”
徳苏娅修女低下头,露出认可的神情。
“他的废弃让我非常遗憾。”主教道,“099已经完成了这两年间的宣教任务,应该回归我主的神国。比他逃离本身更重要的是,他为什么还活着?”
负责这件事的执事和实验员之中出了叛徒,有违他们本身的职责。要是想得再深入些,这有可能是巫师与叛徒的里应外合、即便不是,叛徒可能也会有自己的办法带走099。
这是教会绝对无法允许的。
徳苏娅修女沉默不语,过了一会儿,她才微微抬起眼:“实验员们忠心耿耿。”
“不。徳苏娅。”主教道,“你没有资格为他们担保。”
“主教大人,我……”
“你需要给我一个交代。”欧文主教的神情依旧温和,“我不需要你把099带回来,但你该把叛徒带到我的面前,人,或者尸体。”
徳苏娅修女闭上了眼,缓慢地垂下头。她的肩膀像是被很沉重的巨石压住、脊骨伛偻:“是。”
欧文主教注视了她片刻,他的目光一贯慈爱而和气。在徳苏娅修女转身离开之后,他的神情慢慢地恢复沉静,随后,他转过头呼唤道:“伊。”
名唤为伊的年轻牧师从角落里上前一步。
“你去裁判所一趟,我有些事……”
光线透过五彩的琉璃窗,折射向绘着光明神符号、与众天使环绕的画像上。年轻牧师侧耳聆听着主教的教诲。而在琉璃窗外,行色匆促的徳苏娅修女却心事重重,她一路走下圣妮斯大教堂,顺着通往地下密殿的台阶而下,轻轻叩响了一间用于休息的房门。
房门打开,她闪身进入。这间本该只住着一人的小小屋子里,居然坐着五位实验员。
他们的胸牌上各有姓名和工号,穿着清一色的淡蓝色实验制服,戴着雪白的手套。有男有女、发色各异,但当徳苏娅修女进门的瞬间,他们全都不约而同地抬起了头。
他们等待着一个答案。
在座的五人没有什么相同点,最大的相同点,就是他们全都曾经身为099号实验品的主要实验员。当然,099号实验品经历过大大小小的实验改造无数,他们只是099的实验员里很微小的一部分。
“好消息,”徳苏娅抬起苍蓝的眼眸,“他应该还活着。”
房间静谧无比,不知道是谁长长地出了口气。
“另一个坏消息是,”徳苏娅望着他们,“你们会有人死。”
她的声音落地了两秒,也只安静了两秒。在这两秒后,实验员们彼此对视、心有灵犀似的苦笑摇头,没有人争吵申辩,也没有人诉说自己的清白,更没有人后悔嚎哭。他们站起身,一个个地从徳苏娅修女身侧穿过,前往工作的岗位。
最后一位离开的实验员是个女孩,她只有十九岁,进入组织的第一件事就是接手阿诺因的魅魔修正案,她是一位天才的生物学家、天才的基因修正师,此刻,比徳苏娅要矮了半个头的女孩停在了她身边,偏头道:“谢谢您。”
徳苏娅的唇瓣动了动,没有说出声音。
她轻轻低语:“我才是主犯。他们连从犯都算不上。”
“这段时间以来,”徳苏娅道,“你是第五个这么跟我说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