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祭第二天的清晨便落了雨。
据说这是天子得道,上天垂怜赐福的征兆。
江夜白不知老天是否被什么东西迷了眼。不过他很确信,这上天于他并没有丝毫垂怜。
他昨夜在院子里待了一宿,受了寒气,今日愈发烧得昏沉。
又大概是跪久了,又天气阴湿,江夜白早上起来下地行走,腿脚总有些不便。略一走动,便好似听见关节转动时艰涩的摩擦声。
江夜白扶着墙挪到门口,坐门槛上看外面绵绵不绝的雨。
系统给他检查,在一边絮絮叨叨:“这膝盖是旧伤。以前便坏掉了。你要记得以后不可久跪,不可做体力活,不可受凉……”
“嗯,知道了。”江夜白心不在焉地应着。
他一向怕冷,也不喜阴雨。现在看着那被雨水润湿而颜色发黑的台阶石板,以及院里被浸得发软到稀烂的泥地,感觉骨头缝里都阴冷粘腻了起来。
“宿主不注意也无妨,”大概是注意到江夜白突如其来的低落,系统话锋一转,“我们还有疼痛屏蔽功能,必不会让宿主受这个苦……”
江夜白看着雨听系统絮叨。做了好一会心理建设,方才换了身粗布短打,顶着斗笠进了雨里。
他昨天央小太监带了些种子幼苗,今天该种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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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夜白练气不行,练剑不行,对种地这事却天生很行。
细细清了一小块地,撒了绵绵的青菜种子,又在外围栅栏似的插了一圈蒜瓣。
南瓜玉米耐得住贫瘠,这地又肥沃。江夜白也不需要整块地锄草,只在荒地上按间距挖了小坑,将种子和幼苗埋了进去。
弄完已过去了半上午。
江夜白去井上打了水,冲掉腿脚上沾染的污泥。
他想着,等过几日天气和暖,便可再种上些红薯。
到秋尽冬来,外面大雪封门,他就窝在屋里,灶台上蒸着清香的南瓜,暖融融的灶火里埋着玉米和红薯,炙烤出丝丝焦糖的甜味……是何等快乐的日子!
想着这样的日子,好像身上沾湿粘腻的衣物都不那么难受了起来。
不,这不是错觉。刚刚虽然只有一瞬,但他身上的衣物确实干燥了一下,只是很快又被雨水打湿了。
是谁?
江夜白四处看去,却发现小院门口立了一个人影。
这是个约莫四十来岁的男子,生得也是极好看。
他一身绣着金纹的黑袍,撑着黑伞。散发着成熟老男人特有的风韵。
还有股大权在握、生杀予夺的气势。
是当朝摄政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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摄政王过来的时候,只见江夜白随意坐在井沿上,裤脚高高挽起,露出白玉似的小腿和赤着的双足。
他舀了井水往腿上浇去。井水激凉彻骨。青年莹润的脚趾瑟缩着,雪白的皮.肉被冻得苍白,有一种近乎透明的感觉。
衬得身上那些草木石块留下的红色划痕越发的艳。
他戴着一顶很大的斗笠,顶端立了一只很小的红色的鸟儿。
阴雨里的天色惨淡又灰暗。在这沉闷灰败的天地间,这抹艳丽到极致的红和白,是画里唯一的亮色。
是再粗陋破烂的衣物也遮掩不住的艳色。
青年恭敬与他行礼,然后引他往屋里走去。
青年走得艰难,看出来伤得很重。但他依旧脊背挺直,如剑如竹。
像维持着江家大族最后的傲气和风骨。
屋里很空荡。没什么家具,更无一样摆饰。只一张旧桌子,两把条凳。
摄政王选了一张干净些的坐下,感觉自己和这个陋室格格不入。
当年江家也是传承几百年的世家大族。积聚钱粮不计其数。所谓“紫贝阙兮朱宫,鱼鳞屋兮龙堂”,穷奢极侈,不外如是。
青年以前也是铺张肆意的性子。如今由奢入俭,竟也不哀不怨,平静自如,着实有些令人惊叹。
春祭第一日是皇帝领众朝臣祭拜,第二日乃是宫内外女眷礼拜天地,祈求赐福。
他特意挑今日避开太后,又引开种种眼线,不过是听闻这人举族谋反被灭,却能独善其身。甚至前日还得了小皇帝的临幸。
这是何等的手段。
今日一见,果然不是凡俗艳色。
又或者……看着青年头顶上灵动活泼的鸟儿——“鸿前,鳞后,蛇颈而鱼尾,龙纹而龟身,”五彩而文,是为——凤凰。
如若青年是凤命……那又如何?
他抢来便是。
心里有了计较。
至于自己听信挑拨灭了江家……下令的是小皇帝,和他摄政王又有什么关系?
总会让他心甘情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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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伤可好些了?”摄政王问道。他声音好听,稍稍压下来时低沉又性感,他向来很擅长以此放松对方的戒心,“下雨天不要出门。江公子爱田园之乐,本王给你调两个人手过来。就是太后这边盯得紧,大概还需些时间安排运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