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看着眼前的人。
这人说,要在阵眼里坚持十分钟。
少年曾被教导过面相:他看出来青年明明寡亲缘情缘,是孤煞之命。
这样的人,没有亲人朋友,也不会有长久的爱人。
所以青年拼着魂飞魄散、永无轮回,受着烈火焚心之苦,也要救的人,根本不会在意他。
少年踏着层层叠叠的流火走近来,扯了扯江夜白的衣角:“你也是被人驯养,然后又丢掉了吗?”
江夜白愣了愣。
看出他的茫然,少年解释道:“人类都是这样。他把你带回家,拿链子锁起来。给你吃喝,给你做窝,给你定规矩,让你日日夜夜只能见着他,唤他名字。然后时间久了,你满心满眼都是他——你就被驯养了。”
他音色清越又凄凉,像烈火里千年回荡的凤啼:“然后有一天他把你栓在外面,让你等他。你不敢走。一直等,一直等,他却再也不回来了。”
江夜白反应过来。江夜白问道:“你是凤王的幼弟?”
“我叫凤止。你叫什么名字?”少年像是突然又想了起来,“我大兄把内丹给了你,他、他怎么了?”
“我叫江夜白。我在凤族传承遗迹里遇见一位老者,是他赠与我的。他还传了我三法印。”
“三法印……是大兄的残魂。”少年呆了呆,嗓音发颤,“我们凤凰族呢?要是族里没出事,大兄怎么会在传承遗迹里?”
“万年以前…凤凰族就被人皇灭了。”江夜白声音艰涩,“对不起。”
少年怔怔地流出泪来。
他容貌是凤族特有的艳丽。可江夜白这时才注意到,少年的眸子极纯净,不染一丝尘埃。
他浑身发抖,在这火焰里却像是冷极了:“他不许我伤人,我就再没伤过人。他不许我吃肉,我就喝露水为生。可他杀光了我的族人。”
“我是——错了吗?”
驯养少年的人,竟是当年的人皇。
人皇号无始,带领人族崛起于微末之中,斩万妖于苍穹之上,是何等的大英雄。
但对于面前的少年,这位人族的英雄驯养他,抛弃他,又利用他——江夜白已经看出来了,少年凤止,才是这个大阵真正的阵眼。
却是个渣。
江夜白伸手抱他,却扑了个空。
少年没有实体,竟只是个生魂。
咒术扭结成的铁链在他体内滑动。
江夜白想起久远年间的传说。这小凤凰被人剜了心,抽了魂,锁在这里抽取生机,供阵法运转。
涅槃了一次又一次,还傻傻在烈火里等他归来。
可人皇早以功德证道,飞升仙界。
江夜白虚抱了他一下,忍不住道:“这链子…怎么解开?我带你出去。”
“仙路尽头谁为峰,一见无始道成空,”少年痴痴摇头,“我已经被驯养了,我跑不掉了。”*
红发红衣的少年在虚空中踏着火焰,往高处走去,走到视线与江夜白水平的位置:“谢谢你过来,让我在阵里喘.息了片刻。”
“我大兄喜欢你,我看见你也觉得好熟悉。后土化轮回后,众灵六道流转,我们上辈子说不定是亲朋挚友。业力牵引,所以此生才会重聚。”
自己上辈子也曾和这只少年凤族一道,乘奔御风,看尽山河风光吗?**
“送你个礼物。”少年以额心贴上江夜白的额心,江夜白感觉一些记忆碎片簇拥着一团小火苗飘进了识海里。
“你千万、千万,不要被人族驯养了。”少年转身,又一步步踏着火焰,走回了阵眼里。
时间到了。
江夜白往后退出了空间。
头顶的防护罩已经碎裂。夜空既高且远。穹顶上,三百六十五颗周天星辰光芒闪耀。
江夜白突然感觉到一股巨大的、不属于自己的悲伤,让他不由自已地浑身颤抖,怔怔落下泪来。
他席地坐下,打算缓一缓。却不防从背后探来一只手,那手炽热滚烫,还带着些香气,把他掩了口。
背上贴过来一个滚烫的身躯。有人死死搂着他,嗓音沙哑:“阿江,别动,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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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前凌千峰面上做出离开教里的样子,其实却虚晃一枪,回了护法峰地底的密室里闭关。
却不料突然情丹发动。
他把自己捆起来,想忍过去。却突然间天摇地动,峰顶崩塌。正道人士杀红了眼,呐喊着冲了过来。
身子虚软,凌千峰勉力抵抗,边战边退。
火光和啸叫声里,身后有人悄无声息,于黑暗里一掌按上他后心。
掌力喷吐,魔气如江河湖海,直灌进他心脉。
此人实力强劲,此时的他不是对手。
当机立断,凌千峰顾不上后遗症,使出合欢宗逃命秘技“化蝶”,身化百千迷蝶,逃脱出来。
回首看去,混乱里偷袭于他的,竟是教主本人。
教主如何知晓他在何处闭关,又如何知晓他何时情丹发作?
又为何针对于他,欲要置他于死地。
凌千峰猜不透。就像他猜不透教主常年遮挡得密不透风面具之后,究竟是何面目。
一路急急奔逃。战斗和受伤使情丹之毒愈加发作。
克制不住,必须找人解毒。
他已经好久没有发作了。以至于那些屈辱不堪的记忆都已被流光掩尽。
如今却齐齐涌来。
上一次他是哭着求老教主帮他。
可惜还没等他报仇雪恨,杀人灭口,老教主已为人所害。
凌千峰想着。等他晃过神来,已在禁地附近。
远处,青年一身白衣,沉默倔强,又脆弱不堪。
这人板板正正,又同病相怜。日后自己也可同样帮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