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饭,赵音音收拾桌子准备洗碗。
招娣有点担心弟弟,又不敢明目张胆地进屋看,怕叔叔生气,就跑去东厢房后窗看。倒是来娣今天破天荒地没出去玩,扒着门框看赵音音洗碗。
赵音音自顾自洗碗,不看她。
她们宫里以前养过一只猫,刚被送过去的时候就跟这小姑娘一样的,给它喂食也不出来。里里外外都当没这只猫,过几天它就自己出来看人了。
来娣的警惕性跟那只鸳鸯眼的狮子猫一样,只能叫她自己慢慢放下来。
赵音音刷完碗,又拿出许云海给她练字的本子和铅笔,在上面练习自己的名字。
这期间,来娣一会儿进屋拿个东西,一会儿进屋喝口水,伸头探脑地看她在做什么。赵音音既不看她,也不说话,她端详着本子上的赵音音几个字,觉得练得差不多了,拿起本子去了东厢房。
东厢房里,许云海端着本书半天没翻过页,一直用余光瞟面对墙罚站的许小宝。
赵音音把本子递给他:“你看看,我这几个字写得行了,你再教我几个。”
她态度十分坦然,仿佛刚刚吃饭的时候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一样。许云海接过本子,有心挑点毛病教她一下,什么也没挑出来。
“嗯……写得挺好的,”他想了想,家里头也没有课本,“我再给你写几个字吧,就照《三字经》好了。”
赵音音听说过《三字经》,可她又不是等着开蒙的蒙童,用起来才最要紧。
她走过去,把抽屉里的粮本副食本煤本拿出来:“你先教我这些本本上面的字吧,回头买菜啥的都用得上。”
许云海有点尴尬,对赵音音来说,确实是先用这些做教材更好。他自忖是个知识分子,结果这几天却一直叫这个不识字的赵音音压了一头。
“行,那我先教你煤本上的字吧,”许云海的好胜心起来了,他指着煤本的塑料封皮,“这七个字是城镇居民购煤证,你先把这七个字学会吧。”
从赵音音两个字,一下子到这煤本封皮上的七个字,赵音音似笑非笑看了许云海一眼,也没说穿。
“你再给我读几遍,我没记清楚。”
当初那协议都能一遍就记得差不多,这七个字反而记不住了?
许云海看了赵音音一眼,早上那股滋味早就没了,他指着塑料皮上的几个字,一字一顿地又念了一遍:“城-镇-居-民-购-煤-证,记住了吗?”
赵音音道:“没记住,你再读两遍。”
小宝又气又委屈地罚站,也忍不住扭头看了一眼。许云海叫侄子看这么一眼,心里头有点后悔,刚刚哪来的好胜心难为她?
他深吸一口气,又读了五遍,赵音音这才说记住了。他一时没忍住:“你倒是一点亏都不肯吃。”
赵音音不肯担这名声:“你看看,我这明明是虚心学习,不懂就问,你这个当老师的应该高兴才对。”
许云海觉着赵音音也挺奇怪的,说是一个大字不识,可是说起话来时不时地就带着一点文绉绉的词汇。
不过,她毕竟是有个做大学校长的亲爹,可能是环境影响吧。
“行了,下次我可不敢让你不懂了,一个词一个词地教你,”许云海揭过这一茬,看墙上的时钟,许小宝的罚站时间已经到了,“小宝,行了。你过来吧。”
许小宝站着不动。
他觉得自己又饿又委屈,又想他妈。
还在家的时候,他妈连一下都不碰他,家里头的好吃的都是他自己的,两个姐姐一份也没有。
“嘿,我说你这小子,你还委屈上了?”
许云海自己也还没结婚生孩子,二十岁那年闯下大祸,叫他妈连夜托人送到乡下。后来是他父亲的老部下帮忙,才能以技术员的名义进了这厂。
他恨不得教育一顿小宝就立刻听话,这会儿看见这小孩还不服气的样子,哪里压得下去火气?
赵音音拽了他一把。
“小宝,你是不是觉得叔叔教育得不对?”
小宝还是不吭声。
许云海指着他道:“你说你姐姐是赔钱货,你还有理了?”
小宝大声嚷:“丫头片子就是赔钱货!”
许云海:“毛主·席都说妇女能顶半边天、男女平等,你自己觉得你妈说的比领袖说得对?”
小宝不理他。
赵音音在心里道,这倒是秀才遇上兵有理说不清了!
她过去问小宝:“你说丫头片子就是赔钱货,是不是?”
小宝把头昂得更高了,许云海气得想再揍他一顿。
“那你妈小时候也是丫头片子,你妈是不是赔钱货?”
小宝这回有反应了,他转过头瞪着赵音音:“不许你说我妈!”
赵音音无辜道:“这不是我说的,这不是你自己说的吗?你妈小时候也是跟你姐姐一样的丫头片子,你说丫头是赔钱货,那你妈也是赔钱货。”
“我妈不是赔钱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