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他说,薛尔惜,你什么时候不需要?我收拾烂摊子,她玩笑,等找到接盘的人吧。其实她本质喜好强势的男人,但最庸俗的是,强势的男人喜好柔弱的姑娘,他们并不倾向与势均力?敌的女人拼智商杠口/舌,床笫倒是可能。
本科实习期她就倾慕王之涣,但此人眼高于顶,见她是双非,长相又非传统美人,正眼都不看她,她这样的心气肯定是不服的,婚后一勾搭,她又燃了好奇心甚至报复欲。
她一辈子都没能和这样的选手较量,大部分男生再落拓不羁,到了恋爱里,依旧温顺如拉布拉多?。她的生活太稳定了,稳定得她错觉拉布拉多?不会动怒。
有过挣扎吗?有的。
第一次外宿,发消息告诉温柏义通宵加班,她手都在抖。
温柏义坚持接送上下班,她便察觉到了不对,但与王之涣的较力?让她上头。尔惜甚至自我催眠,温柏义只是怀疑,没有证据,到他提出离婚,才猛然回神。
律所的实习生沉迷心理?测试,给她做了情感?向的测试,当然,分?析前?半部分都是强执行力?、天赋领悟的褒奖,但弱项最为戳心,显示她属于那种硬撑到底的人,会努力维护自己高高在上的姿态和独立自主的人格,致使在恋爱和婚姻当中阻碍更充分?的情感?交流。
她以为,是惯来盛气凌人的交流方式让她错失了和好的时机。于是吸取教训,试图软化自己。在温柏义面前,做一个柔软的人并不难,但坚定离婚的温柏义就像一缕透明的魂魄,每每她鼓起全部勇气伸手,便会穿透它的身体,毫无反馈地落空。
这些疑惑终于在机场聚沙成塔,垒成具体的答案。
最不可能发生的事情发生了。
薛尔惜跟负责人事的同事说收回辞职信,那头说都在走流程了。好在小公司就是灵活性高,当天下午,就当没辞职这一说,一摞摞文件堆起,两个当事人又坐在了会客室。
次日中午,理?所当然迎来同事的询问。
“我要?离婚了。”尔惜在茶水间如此宣布。王之涣正在热饭,对她的出尔反尔并不意外,微波炉“叮”地一声,他面无表情地取出饭盒,回办公室吃饭了。
他在Q上问她,【怎么忽然这么决定了?】
周围人都认识温柏义,薛尔惜寻不到释放委屈的地方,只能对着王之涣怨妇:【宇宙第一好男人出轨了。】
【并不稀奇,那你抓奸了?】
【没有,是我自己发现的,还?不知道是何方人物。】
王之涣并不八卦,听了便也作罢,尔惜没获得任何倾诉的乐趣。倒是下午这桩离婚案给她点了个醒,女当事人发现男方出轨女上司,但她没有证据,通话记录正常,微信也删得精光,尔惜基于职业敏感,问她,查过他的电子邮件吗?
电子邮件为只读文件,不可删改,经公安部门对源文件进行鉴定后可以作为证据。尔惜送完客,转头便登陆了温柏义的邮箱,他所有的账号密码都是wenbaiyi1989,结果当然是一无所获。
除了直觉,她找不到任??痕迹!
最让她恼火的是,温柏义丝毫不提及离婚也有他的越矩,好像这是她一个人的错。
他父母非常好摆平,只要他坚持,不过是半月沉闷的家庭生活,落到她头上,家里鸡飞狗跳,不剥一层皮没得消停。
“我觉得离婚对我来说太亏了,我怀疑我会被打到骨折。”尔惜这样夸张。
“不会的,”他安慰她,“如果你怕的话,我们一起去说。要?打打我。”
“那离婚原因呢?怎么说?”
“感?情不和。”
她问他,“你之后会找什么样的人?”
温柏义沉默不语,又被她追了一句,无奈地回答,“不知道,再说。”
离婚板上钉钉,尔惜也都接受,但几番试探,只恨他的不坦诚。
“既然不知道,等你想好了再离吧。”她玩笑,说不定我还?可以帮你参谋参谋。
“薛尔惜……”
“怎么?着急离婚?”
“我希望明年我回国,可以办掉。”
“我一点都不着急。你急的话,就净身出户吧。”她恶狠狠地甩下这句话。离婚这件事,本来就是谁急谁吃亏,圈子里多?的是男律师自己出轨把财产全数转移,糟糠妻净身蹬出户,还?要?抚养孩子。此类事件屡见不见,社会新闻都上了几十趟了,可没人能耐律师??。她见多?猪跑,只恨不够薄情。
她倒是想看看,是谁能把婚姻里的温柏义掰进温柔乡,“进化”成一个满口谎话的男人。
*
十一国庆,徐仑组织了一次南澳岛旅行,带着秦苒父母和自己的父母。
秦苒以前一年半载都见不到婆婆一次,这次一年三回,她心理?负荷超重,王娟到底是亲妈,感?觉到秦苒举手投足的局促,问她怎么了,是婆婆为难了?
秦苒迟疑后说出婆婆一些刁难的小事,比如要?她至少学着煲个汤,比如嫌弃她包和衣服太多,浪费钱,“还?有就是……我们一直没有小孩……”
王娟护犊,听得来气,“又不要?她出钱买!”气过了,思及自己身体不好,又劝秦苒,气归气,不要?跟婆婆顶,她是长辈,又是小徐的妈妈,到时候两面为难,伤了和气。
秦苒故意沉重道,“我觉得婚姻好没意思。”
王娟不解,“怎么没意思了?这次不都是小徐张罗的吗?”她拍拍秦苒的肩,“只要小徐好,就好了。你和你婆婆又不住在一起。难得的。”
若是王娟身体康健,秦苒肯定在此刻拉住盟友,可她不想影响妈妈的心情,点点头,“知道了。”
徐仑瞎讲究,住在拥有一线海景的黄金海岸就算了,吃饭也虚张声势地定了深澳湾的猎屿一号——一家开在海中央的餐馆。
餐馆需跨一小段海域,他们坐接驳船,远远看见一颗绿色翡翠镶嵌在墨蓝的软缎上,深得老人心的土俗之美。
这顿饭,关于生孩子的话题不断被提及,除了公婆,爸妈也在助推行列。
秦苒知道自己作为孕龄婚女,任何场合都逃不掉生孩子的话题,早练就了一套云淡风轻的心理?素质。可在南澳岛,这片她曾拥有过片刻自由的海岛,她的情绪就像夜晚的海面一样起伏不定,每一口山珍都像在咽白馒头。
婆婆说海鲜性寒,女人寒了生不出孩子,徐仑自然哄她,说没事,主动剜蟹腿肉给她,可还是没能扬起她的嘴角。她怄气,一口海鲜也没吃。
她好无能,不能表达,闷声听话,像个废物。回酒店路上一直在流眼泪,搞得徐仑只能装傻,问她怎么了?
她不想说话,掏出纸巾一路抽噎,耷拉肩头仿佛担了多?大事儿似的。徐仑脱下外套搂着她,讲起自己在重庆的事情,逗的,闲的,听来的,胡诌的,讲过的,没讲过的,倒豆子一样生怕留了话语空隙,让她有时间伤心。
经过零售摊头时,徐仑买了根冰棍给她,盐水原味,他说,我们吃凉的,不理?他们。
他掏出手机,点开软件,扫二维码付款。
有一瞬间,徐仑和记忆里的大头拖鞋男重合,但他锃亮的黑色皮鞋不合时宜地点醒了秦苒。
盐水洗过的眼睛怔怔盯着剥了包装的盐水冰棍,没有接过。
再回头,还?是那片深得任何锚链都触不到底的海洋。遥处灯塔闪烁,光点若近若远,乍明乍灭。
嘴角一抖,眼泪又下来了。徐仑把盐水棒冰往她嘴里送,苦涩地笑问,怎么又哭了?
“我想离婚。”她别开脸,凉凉的冰棍擦过两颊。
话一出口,又轮到徐仑沉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