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世界上,有些渺小注定不可能伟大,有些情意注定是不可言说的?暗昧。
秦苒记忆很好,写过的?信就算撕掉,一字一句也清晰记得。写时,她想,再也不见了,她要稳定,回归生活,可寄出这封信后,她窒息地发现自己?彻底成了一缕幽魂,无可向往。
此?刻冷静下来,惊觉自己?的?行为像个小孩,居然还搞反悔、哭闹那一套。一点也不像样?。
步入小弄,墙头草顽强蹿高,在毫无春意的?料峭寒日,没过小腿。秦苒环顾两人宽度、青瓦白墙的?长巷,好奇地问道:“这里?租金多少?”
“900一个月。”
“这么便宜?”
“还好吧。”这附近的?老房,单间合租基本都是这个价。
秦苒单纯看地理位置,“这里?是医院附近,市区中心,黄金地段。”
温柏义好笑地说:“那等你看到房子就知道了。”
停在老式木门前?,温柏义由花盆底摸出钥匙。
这行为也是很怀旧了。
入内,果然如秦苒预想,三面人家?的?四合院,“口”字形的?一进院落。她大学选修过中国古建筑,为此?还专门去过北京参观四合院落[1],没想到自己?所生长的?城市也有四合院,租金还这么便宜。
“你看。”温柏义住进门的?左手边,唯一一间朝南向的?房间。
秦苒站在门口,伸了伸头才看清他的?房间。一张书桌,一张方凳,一张双人床,行李箱靠在墙侧,简单到清寡,说家?徒四壁也不为过。年久白墙呈现焦黄黯哑的?斑驳,几道裂缝阴诡地横陈。她两手拘谨地搭在身侧,眼?珠咕噜转动,心道,难怪才900块。
温柏义倒也不觉得寒掺,指着书桌说这是自己?在宜家?买的?,算是唯一一个现代家?具,又指了指折了一床薄被的?竹篮——狗窝,“阿黄……狗,应该在院子里?。”
秦苒喉头噎了块馒头似的?,她从?未住过这种地方,想来本地人、又是上海户口,不至于贫瘠,不禁问道,“你住过这种地方吗?”
温柏义摇头,“我还是在电视上看到过,所以还挺新鲜。”一人正面走,两人侧身走的?门,被秦苒纤瘦地挡住中间,留了两条只有狗能通行的?小缝。
他行至她面前?,也没能打?断她的?愣神,索性吓唬地凑近,面贴面地一线之隔,果不其然,她吓得连退好几步,眼?见后面有节台阶,温柏义眼?疾手快,又把她捞住了。
他紧着腰,偏头看那险险一步,松了口气,打?趣她,“秦老师,跑步真的?厉害吗?你看起来运动神经并?不发达。”总是不看路,像一只受惊的?兔子。
秦苒心跳蹦快,手刚挨上他的?袖子,身后便响起了开门的?动静,余光里?冒出一个小孩。她忙推开他,快步闪到门口。
对屋走出一个单衣的?小男孩,挺着小肚皮,头发凌乱。
温柏义蹲下身与他遥视,语气熟稔,“黄穆童,看见狗了吗?”
那小孩摆出一副酷脸,没说话,三秒后,阿黄奶腔奶调地扭着身子从?他家?跑了出来,小孩急得要抓它,哭腔都出来了,“它是我的?!”
“你妈妈不让你养!”温柏义强调。
“我不管!”他气得赖皮,明明是他先看到的?狗,他把狗抱在怀里?。
那小孩眼?睛都红了,秦苒忍不住怪他,“温柏义,你好幼稚,跟一个小孩争。”
温柏义笑,走到他面前?再次蹲下,“你先进去穿衣服,发烧了你妈妈没空带你去看病。”见他不动,推了一下,“乖,快去。”
黄穆童犹豫,还搂着狗,温柏义摸摸阿黄的?头,控制住它的?骚动,“狗我帮你抱着。”
他不肯松,看来是很喜欢这只狗,温柏义笑,“我又跑不掉,我就住这里?。”
黄穆童松开手,进屋还不信似的?转头确认了一眼?,“小黑是我的?。”
秦苒盯着那只狗,确实很普通的?,但,“它是黑的?。”
乌溜溜的?黑眼?珠,黑黄相间的?毛,黑色占大半。温柏义将这小团子托着,细细打?量一番,“还真是……可能之前?都是晚上看见它,光照在它身上显黄。”
秦苒走近,与他蹲作一处,伸出一根手指,小心翼翼地顺着眉心摸了摸,淡淡地吐了句,“可爱。”
奶狗见秦苒亲热,拱了拱脑袋,发现没有下一步的?爱抚,不悦地扭动肉团团的?身体?,发出两声哼哼唧唧的?奶叫。
温柏义噗嗤一笑,拇指挠挠它的?下巴,“你敷衍得狗都看出来了。”
秦苒一根手指僵在半空,面浮讪色,“我没怎么跟小动物?接触过。”
“要抱抱吗?”他送到她眼?皮子底下。
秦苒瞪眼?,“我吗?”她身子闪躲,两手塞到腋下,“我怕……它抓我。”
“那算了。”温柏义抱着它往屋里?走,那边黄穆童潦草套好衣服,冲了出来,毛衣还卡在小肚子上。他莽撞地把石板地跑出地震响动,嗓门穿墙,“小温叔叔!小黑呢!”
秦苒看他们一大一小先是找剪刀,给小包装的?狗粮剪口子,又张罗起狗碗,最后决定倒在地上。
那狗护食,狼吞虎咽,还左右扭屁股,变动方阵,警惕他们抢它吃的?。
秦苒好笑,真是只周扒皮。
温柏义待狗吃完又扫了下地,倒是还记得秦苒,叙家?常一样?地交待:“不扫平房很容易招蚂蚁。等会带它去宠物?医院检查身体?,买个狗碗。”
黄穆童点头。
“买完它就是我的?了。”
“为什么!”他着急。
温柏义很讲道理,指着狗粮,“这我买的?,”又指着粮足水饱窝进狗窝的?奶狗,“我搭的?窝,医院也是我带它去。”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你看它呆在哪里?。”
“为什么!”黄穆童委屈,这只狗的?所有权对他来说很重要,关乎小院的?主权。
“你有钱吗?”
“你知道小狗体?检要多少钱吗?”
“你知道它这袋狗粮多少钱吗?”
阳光渐渐浓烈,九点多的?南屋灌满阳光,黄穆童幼嫩的?脸庞急出密密的?汗,泼上阳光,照出一张毛绒绒的?猴脸。
秦苒坐在房间唯一一张方凳上,两腿交叠,看温柏义一个劲逗小孩,笑得像个阴险的?帮凶。
她心无杂念,似乎待着,便可一晌贪欢。
大门吱呀响动,塑料袋声撞进院落。黄穆童被他下夜班的?妈妈接走了。
温柏义说他妈在医院药房做工人,四十岁生的?他,老来得子,养的?娇贵,这几天都是夜班,晚上家?里?没人,跟狗玩了会,像是找到了个伙伴,便想要占为己?有。
秦苒说,“你给他呗。”
“秦老师,我一个人住,我会寂寞。”他从?墙角的?取了瓶矿泉水,替她拧开盖,递给她,“生活简陋,没什么招待,见谅。”
温柏义坐床尾,秦苒斜靠书桌,像在南澳岛房间,相向而坐,只是房间主权变了。
她轻声道谢,啜饮一口后嘀咕道,“你晚上害怕吗?”想象画面,有些瘆人。
温柏义顺着她的?语气,皱眉点头,“怕。”
作为医生答案一般是否定,他说怕,秦苒倒不知如何作答了。
“我躺在床上,关了灯,月光透进房间,特别像停尸房。”他指着窗户上的?广告胶印,“这里?应该做过理发店,白天看不清楚,晚上关了灯能看见字。”
秦苒懵然,确认他话里?的?玩笑成分,“那你为什么还租这套?”
“不能秦老师一个人住在坟墓,我想同步体?会。”他释出调侃的?笑,温柔的?眼?神将复杂稀释。
秦苒一时间没反应过来,慢吞吞喝了一口水,思考是不是该走,细嚼他那话,眸光骤然一聚,吞咽失措地呛咳起来。
温柏义起身替她拍背,“呛到了?”
起身、俯身、转身,一触即发,衣料摩擦此?起彼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