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纺织厂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即使是一座小小的纺织厂。
造办处的萧荷花与蔡衡休假归来,便领了这个任务。
在宫外?行走,到底是内侍方便一些,于是两人便商议了一番,各自分了工。萧荷花来盯着宫内的匠人造织女机与鹊桥机,蔡衡到宫外?去张罗打点。
蔡衡一月有大半的时?日在宫外?跑,寻场地,改屋子,定家具,从初夏跑到深秋,人都?晒黑了几?个度,这才跑出个名堂来。
纺织厂的位置定好了,紧挨着慈幼局的三重小院,为着要低调,外?墙仍旧是萧索斑驳的老样子,没有漆新漆,更没有刷红漆,但屋子内部却是大动干戈了一番,布局、规制都?是按照中宫娘娘的吩咐来的,与寻常绣坊全然两样,走进一个人来看,都?会如误入桃花源的武陵人一般,啧啧称奇。
中秋之后,好些台织女机与鹊桥机俱移进了慈幼局纺织厂,由工匠一一安设、调制好。这也是中宫娘娘的注意,她嫌整个整个织机摆来挪去很费功夫,便命工匠们将原本的织女机与鹊桥机拆解成几?部分,譬如圆木、转盘、飞梭等?零零散散的部位,一一标上编号,装在一个大箱子里头,等?运到纺织厂在组装起来。
别?说,这样一来,不仅是搬运织女机与鹊桥机的速度大大增快,连工匠造零件的速度也随之加快了好些。毕竟各自专门造一样零件,可比先?造一样东西又造另一样最后在组装到一起要来得容易。
就这样,小小的纺织厂已然初俱规模。无事具备,只?欠东风,招人的告示便贴了出去。
当然贴告示多半只?是一个仪式感,真要招人,一是依靠原有的慈幼局以及养济院,二来就是各色小报,同时?也嘱咐了一些走家串户的牙人,要她们代?为传消息,特别?是那些穷苦人家的女儿以及丧夫的寡妇。毕竟慈幼局纺织厂设立的名目,是惜老扶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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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门外?的一条胡同里,住着齐寡妇和她的女儿。
这一家虽然人丁稀少,但绝对是整条胡同里最干净的一家,门庭虽简陋,却总是打扫的干干净净的,半点落叶都?没有。
一大清早,就能听见?齐寡妇挥动扫把,唰唰唰的扫庭尘。
她一向起得早,因为晚上睡得早。点蜡烛要钱,点油灯还要钱,虽然都?是些锱铢之费,但齐寡妇还是舍不得。毕竟她如今守寡,还有一个孩子要养,家中只?有出的账没有进的账,自然要精打细算,一个钱掰成两半花。
说起来也是一段伤心事,齐寡妇才嫁与她丈夫时?,日子过得还是很不错的。她公婆死得早,无需她侍奉,丈夫家中也略有薄财,房屋是自己?的,靠做些小买卖过活。
只?可惜好景不长,齐寡妇才生?下大妞不久,外?头就传来消息,说她丈夫在外?头买茶的时?候,不幸淹死了。
哭自然是哭了一场,可是抹干泪,日子还是要照过。
她还有女儿要养呢。
幸好家中房宅是现成的,又有一些积蓄,倒也不至于揭不开?锅。
但齐寡妇还是心中不安,小孩子容易生?病,好不容易养大了,还要给?她攒嫁妆,单凭家里这一点点积蓄,能够么??
于是平日里她也接一些纳鞋底,刺绣的活计,收些手工费,不贵。
天气好的时?候,齐寡妇就把女儿放在庭前玩,怕她走丢,也怕有拍花子的人,齐寡妇特意寻一根长长的麻绳,一头拴着女儿的腰,一头系在她做活的小方桌上。
这日,齐寡妇正坐在门前刺绣,听见?外?头有人喊她。
齐寡妇抬头一看,是胡同口的胡大娘。这胡大娘一家在这里住了好些年了,算是老街坊,胡大娘性格开?朗,平时?也做些介绍的活儿。齐寡妇最早开?始给?人纳鞋底、缝衣服,就是胡大娘给?牵的线。
见?她来,齐寡妇忙站起来相迎,请胡大娘在桌边坐下,又去张罗着倒水。
胡大娘见?大妞还被绳子拴着,就道:“这孩子大了,也得让她自己?跑一跑才是,不好整日拴着。”
“我也是没法子。”齐寡妇递过来一个粗陶杯,苦笑道,“我何尝不想带着大妞到外?头玩耍,只?是要做工换钱,也没旁人帮我带她。”
胡大娘双手握着粗陶杯,道:“最近倒有一件好事,也许能让你两全。”
“请讲。”
“慈幼局听说过么??”
齐寡妇点点头:“听过。”京城里兴建的慈幼局,可是一件大善事,况且离她家所在的胡同并不远。她偶尔抱着大妞去买东西,会从慈幼局路过,看见?几?个保母带着一些孤儿坐在庭前晒太阳,还唱歌呢。
胡大娘压低声音道:“这慈幼局边上,新建了一座绣坊,如今正招女工呢,月钱很不错,我一听,就想到你了。”
“真的。”齐寡妇脸上闪过了惊喜之色,然而很快便低落下来,“可是,人家也许会嫌弃我晦气。”
她从前也去找过主家,想带着大妞一起做个仆妇什么?的,然而人家多嫌她是寡妇,不要。
“没事。”胡大娘道,“听说这慈幼局绣坊原本就是为了扶持弱小女子而设,我都?问过了,像你这样的寡妇,人也收。”
齐寡妇有些心动,她看一看大妞,叹了口气:“可是,我若去绣坊做工,大妞可怎么?办呢。”
胡大娘笑道:“这就是我为什么?说好事了,若是去慈幼局绣坊做工,白日里你去上班,你家大妞也可直接送到慈幼局,说是有什么?……”
她回忆了一下,才想起那个新名词:“说是有托儿所!专门给?你带孩子的。”
“有这好事?”
齐寡妇的眼睛一下子就亮起来,她托胡大娘帮忙照看一下大妞,当即奔向慈幼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