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香气氤氲京城,暖风拂面,在富家子弟悠闲听曲儿、商贾百姓慵懒度日的春风里,南虢国使臣长驱直抵京城中心,在众人始料不及之下递上战书。
南方的猛兽在韬光养晦十五年之后,熬过寂静漫长的冬夜,终于在大地复苏的日子露出了爪牙。
这封丝毫不留情面的战书在京城掀起轩然大波,二十年的太平岁月戛然而止,人们前一夜还在歌舞升平吟唱享乐,隔日已然惊恐地出门抢米买药惶惶不可终日。
随着三两芝麻小官卷铺盖携家逃离,恐惧与谣言在京城四野不胫而走,态势猛烈不可控制,一时之间京城上下人心惶惶,百姓人人自危,圣上下令追回三两扰乱人心者严惩不贷,然而危机感已然传开,在大灾面前圣旨亦是杯水车薪。
京城大街小巷流传了众多离奇说法,有人言使臣桀骜不驯大骂朝堂,亦有人看见北虢国的投降诏书,更有甚者传言南虢国已然吞并了南境数个小城,此番前来递战书不过是南虢国君主突然想起了微不足道的两国交战礼仪。
京城各大酒肆被一抢而空,那是及时行乐者最后的欢愉。
烟柳巷道寂静几日后爆发了比往日更奢靡的享乐,琵琶声响丝竹喧哗,乐女咿咿呀呀的声音顺着廊檐直直冲到天空,夜半之后依旧可闻。
祝久辞在府内坐立不安,担忧两国之战,担心流言蜚语,但此时最让他心急的是另一件事——裴珩。
大国之战并非儿戏,递战书、商讨兵伐之日攻战地点都需要时间,大战虽一触即发,却还有缓冲的时日,而裴珩却等不了了。南虢国递上战书意味着质子裴珩已然是他们的弃子,这番公然毁约表明北虢国有权利将他一杀了之!
加之北虢国的民愤众怒,以及对二十年前战败国的痛恨,将全部转化为刺向裴珩的利剑,不仅是潮水一般的言语辱骂,亦将迫使圣上赐死质子以平民怨。
京城流言越荒唐、百姓越人心惶惶,裴珩被推出去的可能性就越大。
可是祝久辞无能为力,不仅因为他尚在禁闭不能出府,还因为他的父亲是北虢国将军,是百姓赢得平安盛世的希望,他作为将军之子不能有任何指引导向的舆论。若是他的言语出现一丝偏颇,将在京城掀起不可估量的风雨。
三月初九,国公府的大门被敲响。
大太监总管福筝拿着拂尘进来,“传圣上口谕,宣小公爷觐见。”
祝久辞激动,急忙就要跟上,总管瞥他一眼,从袖中拿出明黄的圣旨,满院人登时齐齐跪下。
祝久辞膝盖磕得生疼,只听见高阶上那人宣道: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梁司乐文武兼备,才智过人,司请觐见。”
祝久辞惊慌抬眼,梁昭歌已然跪着接过圣旨,大太监总管后退一步福礼离开。
“昭歌!”祝久辞抓住梁昭歌的手,不知为何心里总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明明都是进宫面圣,为何要用圣旨宣他。
梁昭歌拍拍他手背。
“没事,小公爷。”
祝久辞抢过圣旨在面前展开惊慌失措读着,一字字看下去,却也什?么都瞧不出来。寥寥十几字,无论如何摸不透背后的圣心。
梁昭歌扶他起来,掸去他膝上灰土,“小公爷不也去么,还担心甚么?”
祝久辞低头捏着圣旨蹙眉。
申时,太和殿。
大殿寂静,众人肃立。
祝久辞后背凉透了,冷汗顺着背脊滑下去融进锦衣黏腻地贴在他身上,厚重的官服压得他喘不过气来,整个人僵直站在大殿中央,脑子嗡嗡作响,听不见周遭任何人的声音。
殿柱上的五爪金龙面目狰狞,瞪着硕大的圆眼怒视大殿众人,高傲睥睨,冷漠无情。
他们说,梁昭歌要随军。
要走上刀枪不长眼的战场,要去向不知性命为何物的生死地,要站在黄沙弥漫不见天日的沙场,要过上不知下一刻是生是死命悬一线的日子,要与他相隔万里分别不知经年。
“祝久辞。”国公爷沉声唤他。
一片死寂的太和殿内国公爷的声音煞是明显,众人看着祝久辞挡在梁昭歌面前,僵直地望着前方一身明黄。
寂静。
“我也去。”祝久辞道。
身后人惊慌捏住他的手。
大殿又是一阵死寂,梅逊雪沉默半刻开口道:“都退下吧,晏宁留下。”
国公爷蹙眉,张口要说话,看见一身明黄背手站立,终是咬牙握紧拳头转身离开,国公夫人担忧看祝久辞一眼,亦只能一步三回头退下。
大殿撤得干净,祝久辞一人站在殿堂中央,周遭六十四根金龙粗柱威严矗立,宣示着北虢国权利的顶峰。
“晏宁,不可以。”
梅逊雪温润的声音在空寂大殿传开,余音隐隐绕着廊柱盘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