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个?老天爷啊!三?妮……”
“老林家这是作?孽啊!”
“这是林奶下的手,这怎么下得去手啊!”
当今正是下工时候,林彤的声音又极其响亮凄厉,老林家门?口附近很?快便集齐了一大圈队员。
看到这般残忍恐怖的场景,都是一个?个?目瞪口呆,吓得腿软说?不出话,眼睛瞪得像是铜铃似的,颤颤巍巍的。
可不是,乡下地头?,都是老老实实干活的村民?们,往日见过最恐怖的事情也不过是大队广场那?边的批·斗,平日里受伤倒是常事,可那?不过是摔个?口子流点血罢了,哪有如今这半分冲击力?
三?妮这一身血的模样,活像是血海堆里面捞出来?的,往前推个?几十年,真是那?最折磨人的战乱时候,恐怕也不过此般境况罢了。
这是要人命啊!三?妮这妮子不会……
队员们一个?个?都胆战心惊的,本是想凑过来?看热闹,如今却是吓出了一身冷汗,浑身都木了,脑袋像是生锈一般完全运转不了。
咋运转呢?这咋回事呢?
等林彤那?番话一出,队员们心中更是轰隆一声作?响,看向老林家那?边的眼神都完全不对劲了,需要互相搀扶着才没能倒下。
“造孽啊!真是造孽啊!”有年老的长辈忍不住叹息,嘴唇嗫嚅,双手颤颤巍巍的。
造孽!可不是造孽!
谢为民?此时的心情简直无语言说?,愤怒、担心、恐惧、愧疚、难以置信……无数的情绪杂糅在一起,差点没把他完全淹没了。
幸亏到底是退伍的,当年也是见过血,又当了这么多年大队干部,还保留了一点儿思考的能力。
卖孙女!杀孙女!干出这样的事儿来?,老林家真是好样的!
谢为民?心中的火气那?是蹭蹭蹭往上冒,浑身都在不住颤抖,但他仍是撑住了,连忙搀扶住摇摇欲坠的林彤,提高音量喊了一句:
“林医生呢!快来?个?人去卫生所?叫林医生过来?,记得让带药!老牛头?的!老牛头?的!快把马车赶来?,赶快送三?妮去公社医院!”
“来?了来?了!”
“我马上过去!”
大队长就是队员们的主心骨,心中虽然?慌乱无措,但谢为民?这些话一出,队员们被支使得团团转,迅速忙活起来?。
可不得迅速一点儿!看三?妮那?一身血的模样,待会全身的血都要流光了!
即使是陌生人,也不可能看好生生的一个?人在面前没了。
更何况这段时间,生产大队的队员们,或多或少都承了三?妮的不少情,她又本就是个?那?般孝顺乖巧惹人疼的姑娘,如今变成这般样子,队员们一个?个?的也都是心如刀割,心里慌乱担忧着呢!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看谢为民?忙得一点转不过身,马书记本就是个?聪明人,很?快把事情猜得个?七七八八。
他皱着眉,没去打扰谢为民?,而?是拉了个?队员,问起来?老林家的具体情况来?。
队员们都知道他是公社来?的领导,心中本都带着许多崇拜畏惧之情,不大敢在他面前说?话。
但是,往日里三?妮做的那?些事、说?的那?些话出现在他们心头?,又看了眼她如今这幅惨不忍睹的模样,很?快有人鼓足勇气说?了出来?。
有了第一个?,就有了第二个?、第三?个?,除了去卫生所?和喊老牛头?的那?些人以外,剩下的那?些队员们一人补充一句,很?快讲明白老林家里面的纠葛。
“领导啊,您不知道,三?妮真是个?顶顶孝顺的妮子啊,干活利索,一点不记仇,是个?少见的好姑娘,可她惨啊!”
“是啊!惨啊!她奶那?老婆子一嫁过来?就是个?惹事的,逼着婆婆分了家,又偏心狠辣得很?,对待三?妮那?是又打又骂,逼着各种干活还不给?吃,是要活生生折磨死啊!”
“三?妮爸是当兵的,三?妮妈是知青,不久前跑了,三?妮不仅自己?被打要干活,还得要护着弟妹,五妮和小宝,那?也可怜啊!”
队员们七嘴八舌的,虽然?说?得颠三?倒四,但却很?快拼凑清楚老林家发生的事儿来?。
虽然?本来?说?,一般这种事情都是长辈天然?占理,但林奶她们在大队的人缘是真差,林彤这段时间的刻意相处又时时描补着,加上林奶这事实在做得太过分,舆论那?是完全一边倒。
林奶本就罪大恶极,如今在队员们口中,更是那?得下十八层地狱的恶人了,至于林彤,那?就是又善良又单纯,等待拯救的苦巴巴的小白菜。
“这姑娘的爸还是军人?”越听,马书记的眉头?皱得越紧。
旁边有个?婶子补充了一句:“可不是,三?妮爸当了十几年兵了,三?年五载地才回来?一趟。三?妮十二岁了,和他爸相处的时间加起来?甚至连一年都不到。”
“唉,她爸在外面当兵守护国家,可他儿女在家里过的那?是什么日子?猪狗不如,如今更是……”连命都不一定能保得住。
另一个?新媳妇嫁的也是当兵的,不禁复杂地感慨了一句,下意识照搬不久前林彤哭诉的那?一番话。
她话音刚落,队员们也是纷纷叹息起来?,摇头?无奈,只能在心中祈祷三?妮平安。
这话实在太戳人心肝儿了,这个?年代?,对军人有一种天然?的尊敬好感,那?是最伟大最可爱的人,对军属也是爱屋及乌。
可林彤作?为一个?军属,还是一个?未成年的娃,却落得如今这个?下场,可不直接往人最深的心尖尖上戳?
普通队员尚且如此,更何况是谢为民?和马书记——两个?退伍军人,他们内心的感慨更是深刻,那?叫一个?千转百回啊!
林彤虽然?眼前一阵阵犯晕,头?上也是刺刺得疼痛着,但她仍是咬牙保持了一份清醒,将各人的反应都尽收眼底。
她知道,一切发展得很?顺利,顺利得出乎预料。
“大队长,我是不是会死?我想活着……想活着……”她的声音中带着悲哀无助的哭腔,眼中的光却倔强明亮得吓人,满是对生的渴望。
林彤紧紧地攥着大队长的手,【血流不止光环(10分钟)】的作?用?还没过去,她的额头?、身上伤口仍在源源不断地流血,顺着她的面颊,顺着她的衣裳,聚成了一个?小小的血涡。
她的身体快要倒下,眼泪和鲜血混在一起,喃喃念着:“我还有暄暄和曦曦,妈,爸……我好想你们……好想好想……”
她的声音越来?越轻,越来?越虚弱,却字字句句直往人心口上砸,队员们都忍不住红了眼圈,有那?脆弱的,已经抽抽噎噎地哭了起来?。
即使是谢为民?和马书记两个?曾经见过血的汉子,眼角都瞬间变得通红。
“没事的,三?妮不怕,会没事的。”谢为民?安慰拍了拍林彤的背,却染了一手的血腥。
林彤的上衣,鲜红的血液铺了一层,也不知道林奶下了多重的手。
谢为民?的手都在轻轻颤抖,声音也有些沙哑哽咽。他心中的悲哀愤怒比旁人重,愧疚更是如山如海,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之前送包裹林奶闹腾的那?一次,他就应该承担起一个?大队长的责任,而?不是轻拿轻放,让林奶变本加厉,让三?妮变成如今这个?样子。
几天前,林太姥姥来?说?关于收养三?妮她们换户口的事情,他就应该一口答下,而?不是犹豫准备再?商量。
都是他的错!都是他的错!他这个?大队长,一点没有担好肩膀上的责任。
一个?铁骨铮铮的汉子,愣是憋不住眼中的泪水,喉咙里溢出浓浓的腥味来?。
马书记也扶住了她的一边身体,声音有些哽咽:“孩子,放心,你会没事的,会没事的。”
在这个?时候,更多的言语都显得那?么无力。
林彤紧紧地抿着唇,眼里充满了恐惧和希望:“会没事吗……我想活着……”
老牛头?和队上的牛车很?快到了,林彤眼角的余光也注意到,林家那?边的人终于姗姗来?迟,还有……那?些带着红袖章的少年们……
她的嘴角掀起一个?小小的弧度,不再?抑制不断上涌的疲倦与痛苦,放心地陷入了黑暗。
就在她身体倒下去的那?一瞬间,大队长立马接住了她,但她兜里的军功章却一不小心掉了下来?,落到她血液形成的血涡里,沾满了层层的血污,发出啪嗒一声轻响。
马书记红着眼从?地上捡起,喉咙里挤出了声音,带着些掩饰不住的咬牙切齿:“三?等……军功章……”
部队里不同军人的任务也是不同的,像林三?,呆了十几年军队,回来?的时间屈指可数,很?大程度上是因为他隶属于保密作?战队伍,也是危险程度最高隐秘程度最高的队伍。
可即使是这样,以林三?的年岁,能得到一枚三?等军功章同样是极为值得仰望钦佩的一件事,那?是用?鲜血和性命换来?的荣誉。
为了他的国家,他付出了一切。可他最珍视的子女,却……
看着林彤苍白无力的唇,满脸鲜红的血液,马书记的喉咙哽住了,他看向林家那?一帮人的眼光中,染上了浓浓的厌恶与恨意。
这笔账,要是不好好清算,都对不起他身上曾经穿过的那?一身军装!
“梅花,阿英,你们来?了,快快快,这边交给?我们,你们和老牛头?一起,先送三?妮去医院。”
看到大队的妇女主任和自己?的妻子到了,谢为民?急匆匆地赶了过去,将林彤和老牛头?一起交给?了她们。
宋梅花和赵英还有几分疑惑,紧紧皱着眉头?:“怎么回事?三?妮和小宝哭着去喊我们,林家怎么了?”
她们才刚到,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但话音一落,一看见林彤满脸血的样子时,均是吓得浑身直颤抖,当前也不纠结发生什么了,急急忙忙地把林彤抱上牛车往公社医院那?边送。
林暄和林曦也是刚到,因为哭了太久声音都有些嘶哑,但看到姐姐的模样时立马扑了上去,上气不接下气,小小的身子承担不住竟哭晕了过去。
就连晕倒的时候,嘴里都在喃喃念着“姐姐”。
怎么会这样呢?姐姐……姐姐会没事的对吧……姐姐说?过她会没事的……
林曦和林暄的面色都是煞白煞白的,晕过去的时候,还都紧紧地抓住姐姐的手,神色之中满是不安与恐惧,让人的心肠不禁又软了几分。
牛车咕噜咕噜地往公社方向前进,公社革委会的红小兵们却是一个?个?气势汹汹地赶了过来?。
“我们接到举报。丰收公社第三?生产大队的林家,复辟封建迷信,一副旧社会大地主的做派,把自家孙女卖出去做童养媳,残害军属,这些都是真的吗?”
那?红小兵们刚到,便义正言辞地严肃宣读着,扫向众人的视线中是浓浓的审视之意。
却不曾想,第一眼看到的是蔓延的血路,几乎能想象受伤那?人挣扎的绝望。
紧接着,是两群泾渭分明的人,一波人悲伤、愤怒、难过不安;一波人恐惧、慌张、惊若寒蝉。
红小兵们:“???”
那?些恐惧慌张的,自然?是刚刚赶到的老林家和马婆子一行人,她们看着一身鲜血的林彤跌跌撞撞地跑了出去,心中那?是又怕又慌,好一会儿才缓过来?追了上去。
等上来?一看,心都凉了,整个?大队的人都聚集在这里,林彤被送上牛车走了,大队队员们狠狠地看着她们,无论是大队长还是公社领导,看她们的目光中都是抹不去的恨意。
她们哪里见过这个?,即使是最“见多识广”的马婆子,也不由?得腿软,下意识一屁股坐在地上,摔得痛了都不敢叫,声音憋在肚子里,不上不下差点没噎死。
这口气还没消化完呢,紧接着,红小兵来?了!
那?可是红小兵!不能碰的东西!几十年前那?些风光的地主、有钱人,都被他们抄了家流、放,就连她们知道的最大的领导,都有不少被他们拉下了马。
不仅如此,那?些被小兵们抓到的人,大都被剃成阴阳头?拉上了台,受尽各种屈辱而?后被迫生活在最偏远的地头?,那?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啊!
这个?年代?的人,就没有不怕红小兵的,都是避之如洪水猛兽,生怕沾到一点边儿。
这么他们就上门?了呢?!怎么就来?找林家了呢?!
林奶的脑子一片轰然?,耳边更是轰隆轰隆作?响,心慌得那?叫一个?不成样子,声音都在颤抖:“这咋能呢……我是、我是贫农……我家祖上是贫农……我儿子还是军人……”
她颤颤巍巍的,一句话翻来?覆去都说?不清楚,像是被痛打的落水狗,一张老脸满是褶皱,总是阴沉沉的面色也终于破裂。
“你现在知道你儿子是军人了,那?你怎么不想想,人家三?妮还是军人的女儿呢,你就这么对她?!”
谢为民?恶狠狠地盯着她,恨不得用?眼神剐了她。
红小兵们:“???”这人谁啊?怎么抢话啊?
说?实话,他们也有些懵,一般来?说?,只要他们一出动,所?有人大部分都是又畏又惧,没想这次,怎么个?个?都好像巴不得他们来?似的?
这眼光,热情得他们自个?儿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马书记上前了几步,平静的声音底下是如海般的愤怒:“这些人你们抓走吧,一个?都不能放过!具体的情况慢慢再?一一介绍。”
老林家所?做的事情,可远远不止红小兵所?提到的这一件。
红小兵们:“……是,马书记。”他们竟莫名有些讶然?的荣幸。
公社的马书记,行伍间退下来?的,平日里和他们那?叫一个?势同水火,最看不得他们那?些手段了,可今儿个?,这是转性了?
红小兵们脸上的问号都要破之欲出了,手上的动作?却快得很?,利落地把老林家的所?有人都用?绳子绑了,随意地扔到了一起。
他们不知道,马书记此刻心中其实也痛快着呢。
现在的法律条例还不完善,以林奶她们的所?作?所?为,若是三?妮没死,她们顶多被抓到公安局教育一段时间,罚点钱被关一段时间就能放出来?。
可那?怎么能够呢?这种人活该千刀万剐都不为过的!就当是他私人感情占了上风吧。
他一向是不喜欢革委会那?些残忍的手段和作?态的,现在想想,老林家他们有那?样的下场,还真是活该畅快。
因果报应,不过如此罢了!
不过,有的事情该做,有的事情不该做。
红小兵们按照惯例带着被绑成一团的林奶她们进了林家,准备进行搜寻抄家行为。
马书记也跟了进去,他没拦,却半是提醒半是警告开口:“林家的确有个?当兵的儿子,当了十几年兵了,老林家也确实是贫农。”
这话有两重意思,一是老林家到底是有靠山的,所?以不管对林奶他们怎样折磨,但林家这边是不好动的。
二是,老林家家底子薄,也没什么油水可沾,又有他站在这里,还是适可而?止的好。
虽然?红小兵里不乏一根筋性子直的,但聪明的人更多。很?快便有人应了一声:“书记,我们都知道的。”
他们像模像样地逛了一圈,看里面的家具之类确实一般,只是稍好些的乡下水平,虽说?不错,但他们却是看不上眼的。
最终,没怎么翻箱倒柜,只是将堂屋的那?些赃物——一百斤的粗粮装了起来?,又捡了二老柜子里翻出来?的那?些钱票,这才一股脑全走了。
临走之前,他们还不忘记将刚刚赶回来?的林老头?他们绑上,这可都是一窝子的,全抓起来?,全带走!
红小兵们可不讲究什么尊老爱幼,那?粗糙的绳子将双手手腕勒得鲜血淋漓,林奶她们被当成畜生一样裹挟着往前走,心中那?叫一个?拔凉拔凉的,眼前都一阵阵发晕看不清前路。
大脑中只有两个?字:完了!
可不是完了吗?手腕受点伤怎么了,一窝子人加出来?流出的血还没人家三?妮流的一半多!
残害虐杀军属。
复辟封建主义,搞地主做派,卖孙女当童养媳。
人证物证俱在,退伍的大队长和马书记,大队长心中的愧疚,马书记的感同身受的愤慨,气势汹汹的红小兵。
这一桩桩一件件,林彤都帮林家算计得清清楚楚呢,那?一条斑驳淋漓的血路,还活生生地矗立在那?里,诉说?着林家不可逃脱的罪刑。
整个?生产大队的队员们都是目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