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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4、掉马进行时(三十六)(1 / 2)


天色还未完全黯淡下来,天幕之中肆意铺陈的?霞光与渐渐褪去的?光亮撕扯着,在空中挥洒出一片如血色般迤逦诡谲的色泽光晕。

起风了。

微凉的?风卷掠过雅舍精致的飞檐,拂动周遭影影绰绰泛着墨绿深谙色泽的?树影,摇曳出铺天盖地般窸窸窣窣的奏鸣。

淡黄锦袍在风中无声地翩跹,望着不远处负手而立的?身影,南门星向来含笑三分?的?昳丽面容之上,仅余一片来自本能的沉凝。

缓步而来的玄衣男人轮廓深邃,线条凌厉,一双极为浓重出彩的?剑眉斜飞入鬓,如两把锋利的利刃一般横亘在眼窝之上,

暮色下迟重的?暖光零星穿透稀疏的树影,掠过他英挺的眉鼻,在那张无赘分?明的脸颊上切割出一片明暗交织的?阴翳。

颊侧碎发在轻风之中翩跹舞动,发尾打着旋,若有似无地向后飞掠,刮擦过他发顶随手固定的?玄铁短剑,

一刚一柔两种截然不同的?墨色悄无声息地纠缠,在倾落的暮色之下,在某些角度泛着幽邃诡谲的?光泽。

视线在柏己几乎称得上凌乱的发丝与怪异的?束发之上一扫而过,

南门星眸光渐冷,一颗心猛然下沉,沉入一片未知的冰寒汪洋。

他看?得出来,柏己来得很急。

繁复袖摆之下修长五指无声地紧紧收拢,面上却并未显露分毫。

南门星缓缓勾唇,露出一个几乎称得上纯良的笑容:“这不是魔君大人么?怎么今日竟起了来我这作客的心思?”

柏己却显然并不欲与他虚与委蛇地寒暄,鼻腔逸出一声轻嗤,极缓慢地掀了掀眼皮,露出眸底一片风雨前诡异的?平静与暗流汹涌,

半晌,他似笑非笑地一挑眉,薄唇轻启:“本君从前倒是并未发觉,你竟如此热衷于偷窃旁人所有之物。”

南门星唇畔笑意微微一顿,辨不清神色地对上他幽邃的?视线。

莫非柏己是为曦合石而来?

不待他琢磨透彻柏己这突如其来的来访与没头没尾的问话,柏己便已自顾自开口。

他声音因并未痊愈的?虚弱而略带着几分?低哑,轻得似是在说给自己听,出口的言语却令南门星依旧悬空不安的?心狠狠下坠。

“——甚至,不仅仅是秘宝秘境,就连心爱之人,你也想要厚颜无耻地抢走么?”

不算重的?尾音被暮风揉碎,散入一片微凉的?空气之中。

却似是有什么沉重又尖利的兵器,随着柏己所言狠狠地、重重地砸落南门星不安的?灵魂,毫不留情地碾磨切割。

南门星猛然抬眸,舌尖品尝到的甜腥血气不知是来自方才的?亲密纠缠,还是此刻不自觉咬破的唇齿。

殷红的?唇不受控制地扬起,声线却骤然下沉,

南门星一字一顿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本君是什么意思,你听不明白么?”

早已躁动翻涌的?魔气冲天而起,隐约有赤红的?火焰如流水一般,霎时缠绕上柏己身侧魔气外泄而凝成的?实质的猎猎风卷,魔气与邺火碰撞,发出此起彼伏的沉闷轰响。

而那凶猛的?火浪则仿佛受着指引一般依附上他挺拔劲瘦的身体,接触到他一袭龙鳞玄衣的瞬间,却一改可怖危险的气息,温顺地如灵蛇一般缠绕上他的?身体,

薄薄的?火焰逐渐在他身上蔓延,逐渐覆盖了每一寸衣袂,聚拢、凝集,铺陈开一片瑰靡的赤色。

不顾天道制约的?反噬,以强弩之末的身体强行动用修为,比起这几日分分?秒秒蚀骨之痛更为残忍的?酷刑瞬间席卷而来,

柏己拧眉闷哼一声,森寒目光却依旧一错不错地锁定在南门星身上,强自平复下胸口翻腾的血意,狠狠将已涌上喉间的血气咽回了腹中。

血腥与痛楚瞬间充斥着他的?感官与意识,然而与他得知真相之时心下的?震荡想必,却不过如风过云烟般微不足道。

低沉声线裹挟着几欲毁天灭地的盛怒与压势散入虚空。

“把她还给我。”

甚至连自称也省略。

然而不光是他,此刻的南门星也并不好过。

饶是他先前心下已有朦胧的猜测,可当真听闻柏己亲口确认了他心下所想,他反倒生出几分?堪称叛逆的?不可置信和逃避心思。

怎么可能?

哪怕如今修仙界的?小辈无从得知,可作为曾亲眼见证着柏己陨落和几乎愚蠢的自我奉献的他,又如何能不知晓,他心下所爱究竟是何人?

他温柔似水的?阿芊,和那个清高孤傲的女人,没有半点相似之处。

然而,那些尘封了千年的晦涩黯淡的?记忆,却不听话地随着心下松动的推想而自发蠢蠢欲动地破封而出,霎时如狂潮一般势不可挡地席卷了他的?脑海。

那一日阳光热烈,清风徐徐,白衣女子逆着日光御剑浮空而立,身后随着按剑下行的?动作飞扬的青丝在日光下仿佛一根根翩跹轻盈的?金丝一般澄澈,

整个纤细却挺拔的?身体都被光线镀上一层圣洁的?金边,犹若九天仙子误落凡尘一般,让人望而却步,却又鬼使神差地移不开视线。

那时的他,不过是泥泞之中挣扎翻滚的?、再平凡晦暗不过的?一颗不起眼的渺小尘埃,

满身的?脏污与寒凉在她如普照的暖融日光一般的身型前无处遁形,只得羞赧却又不甘地闪躲逃离。

当时心下翻涌的?繁杂得无法以言语理清的?思绪,以及那一阵如烧起的?心火般的冲动,令他至今难忘。

南门星并不奇怪,为何柏己能够如此笃定地确认姜芊与公羽若这看?似毫无关联的?二人之间铁板钉钉的?联系。

当年邺火红莲遍地绽放的血腥却恢弘的?奇景,他也曾事不关己般在冷眼旁观,尽收眼底。

至于他分?明已成功将阿芊的?灵魂召回数日,柏己却今日才姗姗来迟地寻来,他也并未感到多少怪异。

毕竟,震碎八宫封印阵所需要付出的代价远非常人能够想象,更别提他的?神魂在千年的封印之中无时无刻不被消磨损耗,

如今虽说看?上去并未显出过分?的?苍白与衰弱,可他眼角眉梢不经意间闪过的?疲累与憔悴却已无声地言明了他不复千年前那般游刃有余的?状态。

那个曾令他自惭形秽的、曾为了柏己不惜负尽天下人的、承载了柏己一切爱意与温柔的?女人,竟会转世成为他的?阿芊么?

那么百年前合黎山中陨落的藏月门弟子,究竟是否同样为公羽若轮回?再世的?身份?

可公羽若和顾光霁之间,又会牵扯上如何令柏己不惜痛下杀手的?关联?

一张曾有过一面之缘的?瑰丽气盛、绝色无双的?面容在脑海之中一闪而过,快得他几乎还未察觉到这下意识生出的思绪,便不得不运起周身灵力将迎面汹涌而来的刺骨罡风尽数隔绝。

“还给你?”

心下不合时宜地升腾起几分?胜利者一般的优越,

迎着柏己沉如浓墨般的面色,南门星反倒肆无忌惮地扬了扬唇,“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我这里只有我的?阿芊,可没有你想要的?公羽若。”

“你的?阿芊?”

将“你的?”两字极为缓慢地自牙关之中艰难吐出,柏己怒极反笑,“你自作聪明却实则愚蠢至极的?行事作风,倒是不减当年。”

南门星笑意不变,好整以暇道:“我有没有变化其实并不那么重要,反观您,却似乎变了不少。”

视线意有所指地在柏己惨白的唇色之上逡巡,南门星拇指无意识地摩挲中指指节之上微凉的?青铜古戒。

苍冥邺火是五洲大陆第一神火,其中与天道同生的?威压之下,他的?紫晔鬼火甚至连还未与其真正一战,便已在古戒之中不由自主地战栗退却。

哪怕柏己如今因反噬而身受重伤,于他而言却依旧是命中克星一般的存在。

既然阿芊此时在他的?幻境之中安然无恙,先前也从未体现出与公羽若的半点相似之处,方才更是在他提及“柏己”二字之时面上毫无异色,只一心担忧他的?安危,

他与柏己此时的这番交锋,便已在无言之中不战而胜。

秀丽眉眼不自觉舒展了几分?,狭长眼尾流淌着若有似无的?愉悦,化作点点细碎莹光坠落他黑寂沉郁的?眸底,漾开一片闪跃的?涟漪。

南门星干脆抬手挥去身侧涌动的墨色浓雾,慢条斯理道:“魔君大人何必动怒呢?哪怕你我此刻当真动起手来,恐怕也无人能真正置对方于死地,不过是为天下人徒增些谈资罢了。”

顿了顿,他幽然一笑,有恃无恐地抱臂,慢悠悠开口,“况且,如今阿芊的?灵魂在我手中的曦合石牵引下,进入了我亲手为她编织的?幻境之中。

虽说她如今已经不是您心下深爱的那个女人,可或许以您深情得令人匪夷所思的?性子,多?少也要顾及一下她转世之后生魂的?安危吧?”

无什么意义地轻哂了下,并未反驳南门星斩钉截铁的?那句“转世”,

柏己缓缓抬眸,似是心下早有预料般轻描淡写地勾唇。

“哦?若是本君在此对你出手,无论是你出了事,亦或是你手中的曦合石出了差错,她的生魂都有再次逸散的可能,是么?”

话音微顿,他颇有几分?轻狂地扬眉,“那若是连这曦合石,本君也要一并拿回来呢?”

“相信我。”

南门星似乎早已猜到柏己的答案,依旧是笑,笑意却无端显出几分?诡谲阴戾,“在您成功之前,我便会毫不犹豫地毁了它?。”

苍白的指尖若有似无地划过脆弱的颈项,“然后,我便随她一同赴碧落黄泉。与其将她交给你,我更期待这样永世相依的?结局。”

柏己咬了咬牙,沉眉不语。

见他反应,南门星笑得更畅快了几分?,甚至微微偏了偏头,十分?纯良的样子,殷红的?唇却吐出这世上最为冰冷刺人的?言语:“您知道的?呀,我可向来不是什么好人。”

清风卷集着两人翩跹的?衣袂飞扬,两双一般无二淬着冰寒杀意的眼眸遥遥对视。

柏己从未见过南门星动情的?模样,更是从未想象过,有朝一日竟会听闻他能够为一人,付出曾经那些他穷尽一生企及的?绚烂与辉煌。

更为可笑的?是,那个人竟是她。

只不过,由于陌生,他甚至不敢确认南门星此刻令他心悸的言语,究竟含着几分?真情、几分?假意。

实际上,若是抛开情爱两字,对于南门星方才所言,他几乎不会产生哪怕一个瞬息的犹豫与怀疑。

可情之一字,却最是繁杂又身不由己。

但哪怕是万分?之一的?风险,他也无力承受那种令他此生都将追悔莫及的结果。

鬓旁的?碎发在清风之中浮动,柏己眸光微动,沉吟片刻后,淡色的薄唇轻启。

“她可曾提到过我?”

南门星微微一怔。

柏己在自上古流传下来的只言片语之中,向来是玄衣墨发,张扬恣意,强势睥睨的姿态,何曾主动流露过如此坦诚又脆弱的模样?

然而,亲眼见柏己为一人自甘堕落至此,而那人此刻却一心一意皆是自己的?身影,南门星只觉得心下再一次被极为甜腻的感触瞬间填满。

他轻轻翘了翘唇角:“未曾。”

柏己沉默地望了他半晌,可颠倒众生的?容颜之上却并未显出多少心痛之色,

良久,他冷不丁轻笑了下,淡淡:“是么?”

话毕,便不再理会南门星的?反应,径自踏着一地盛放的邺火红莲,转身向着即将沉入地平线的暮色之中头也不回?地离去。

他此番前来,本意并非单纯且执意地带她离开。

心底越积越多?的?疑云迫使着他,不得不在她心甘情愿地尽数倾诉之前,先行作出些许重要的?确认。

若说方才他还不能确定,南门星真正将她的灵魂首次召唤入这片外人难以闯入的幻境之中的时日,

那么这一刻,他心下便已有几乎能够笃定的?思量。

至少,短短半个时辰之内的?时光,是绝对当不上“曾”这一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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