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一开始还难以相信,随着崇修仙人站稳,他们不信也要信了,牛旁瞬间跪了一大片,只是有些人探头探脑,想必是为了多看崇修仙人几眼。
“裴道人,为何为难殷王之子。”
“仙人,在下只是想让这死牛造福更多事物。”
“造福?活着便是为了造福吗?裴道人,汝自身造过什么福。”崇修仙人在问,所有人却都听得出来,他并不想让裴道人回答。
“仙人,是在下被小事物困住了,这就将牛卖出。”裴道人诚惶诚恐地俯首跪在地上,脸与泥土相接,并不敢惹崇修仙人不快。
殷烈听见这话了,按他以往的脾气,会讽刺崇修仙人几句,再道:你想卖我便会买吗?
可他这会儿并不曾言语,只是看着那牛的眼下,湿湿润润的一道,死前应是哭了。将块灵石扔到裴道人身旁,殷烈用法力抬起牛,一言不发地走了。
清风飘过,众人抬头,发现崇修仙人也已没了身影。
他们不敢随便谈论,便散了。留裴道人跪在地上,捏碎了手中灵石。
忽然他顿住,发现灵石中有字,像是崇修仙人说的:勿使外物迷乱己心。
他将那虚无的字拾起,掏出块灵石托住字,失魂落魄地走了。
远处殷烈挖出一坑,一丈多深,足以放下死牛。
“我是不是与这牛一般?”他突然问。
崇修仙人道:“你有很多人疼,并不是这牛。”
“很多人?都是谁?是不是也像裴道人那般,我一月前在路上见他,他给牛撑着大荷叶,生怕日头晒坏自己的宝贝,又喂各种仙草,变着法儿,不带重样的,唯恐自己的牛吃腻。可有一日,他不喜欢牛了,便不管它的死活,甚至要将它卖给他人吃肉。”
“裴道人与牛并无血脉相连,这世间与你血脉相连的人却很多,不会有人那么对你。”
“血脉?我爹在我少时将我放在肩头,给我做菘菜吃。但他现在对我不屑一顾,甚至不准我回殷地,可我不回殷地又能去哪儿。”这声音闷闷的,殷烈背对着崇修仙人,使崇修仙人无法看见他的脸。
“当爹的是不会嫌弃自己儿子的,他只是有些事未想清,想清便又会待你如从前了。”
“哪个从前?我这么能惹祸,他心中不怪我?”
崇修仙人垂首,他当然不觉得殷王会怪殷烈,殷王自己少时也犯错,做出许多无法无天之事,但其父殷王阏商从不曾怪过自己儿子,他甚至巴不得自家儿子能因这些事开心些。由此推彼,殷王也不会怪罪殷烈。
历代殷王都没有虐待儿子的。
“他不会怪你,我也不会怪你。”
殷烈笑了,“我说我爹,你扯到自己是做什么。”
崇修仙人沉默,他相信殷烈知道。
但殷烈只是看着他,“我爹不许我回殷地,难道我便在晋地待着?我犯错你会包容我?”
“会。”
“我杀人也会?”
“会。”杀人并不是什么大事。
“我毁了你的清誉呢?”
“清誉并不是我所看重的。”也不是什么人都能随便毁去的。
因这清誉已不是一人的清誉。
“那你带我回晋家?”
“好。”
“沃山之上的那个晋家。”
“再无其他晋家,你可以在燮宫住,那里的东西极多,构造颇有趣。只是讲完道才可回去。”明日便要讲道。
“我现在就想去晋家。”
“现在不可。”崇修仙人险些说不可胡闹,但他及时地止住了,才答应殷烈会包容他,总不可言而无信。
“知道你将那些看的比我重要,我跟你说实话,我一刻也不想在这里待了,再待便要发疯。”殷烈蹲在地上,握起一把土,他的眼眶很红,但其中洋溢着的并不是悲伤。
“修仙之会以往的讲道,最少要讲二十日,只可多不可少。”
“那你便去讲道,不要来管我了!”殷烈低吼一声。
崇修仙人蹲下,看着殷烈发红的眼,心中突然有些软,他有千万种借口不去做一些事,但哪怕是最好的借口也不如从来没有借口。二十日的讲道可以不去,日后却可能成为祸端的一种。但若是跟殷烈比,又属实不算什么,殷烈是他的孩子,他唯一的孩子,这天下的东西如若殷烈想要,他又能给,那为何不给。
六千年的麻木已太久,但哪怕再麻木,他也知道殷烈是重要的。
如若晋柏跟爹娘看见殷烈,想必也会开心,哪怕殷烈是殷王生的。
他爹晋侯载昌会说什么,斥责他是被仇恨所迷,连儿子都不要的懦夫吗?还是告诉他赶紧把殷烈带回晋家,教他些礼法。
晋柏大概会偷偷来他屋内,避开父亲,劈断他的木桌,再做张新的给自家侄儿用。
“讲道两日,两日后我带你回晋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