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殿内两边的蜡烛被一排排点燃,屋里顿时被照得通明,粗略看下来的确与普通的关公庙没什么两样,只是所建造的地方教人匪夷所思。
即恒立于大殿之中,并不上前,目光谨慎地盯着陛下的背影。陛下对他视若未睹,径直走上前拈起案上的香在烛火上点燃,虔诚地拜了三拜,将香插?进了香炉里。线香升起袅袅轻烟,一股好闻的气味散发开来,逐渐弥漫在空阔的大殿里,使得黑夜里孤寂的冷宫增添了一分清冷和诡谲。
陛下抬起头凝视着关公像,神色平静如一个虔诚的信徒。可是挺拔的身姿岿然不动,刚毅的嘴角微微翘起,眉目之间蕴藏着一种傲视天下的霸气,仿佛连关公都在他面前矮下一截,不得不臣服于他,为他效犬马之劳。
他收回目光,淡淡回头看着即恒,问道:“成盛青什么时候收你入军的,你在军中是什么职位?”
即恒垂下视线,回道:“去年卑职自荐入军,成将军赞赏卑职的武艺收留了我。卑职在军中只是后勤打杂。”
陛下笑了笑,说:“成盛青收你入军就是为了让你当后勤打杂?”
即恒答道:“卑职年纪尚轻,经验也浅,成将军有意培养我,让我先锻炼锻炼。”
他没有抬头,耳边却听到陛下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最后停在了他身前三步之外。
“成盛青这些年除了征战常年巡游在外,朕倒是不曾见他提起过要去培养新锐。”
陛下的口吻与其说是质疑,倒是威胁更多一点,他沉下声音,言语之间已不再遮掩,直截了当地逼问:“欺瞒朕没有好处,你究竟是什么人?”
即恒有些累了,但他只能继续回答下去:“如您所见,只是一个护卫。”
陛下冷笑起来:“以你的身手只当个护卫怕是大材小用了,成盛青就没有给你其他的安排?”
“卑职的任务只有保护公主,再无其他。”即恒语气有些生硬。垂于两侧的手逐渐握紧,他告诉自己不能受挑衅,可是内心却有一股火焰无法控制地慢慢燃烧起来。
帝王对于身边人的戒备和冷酷是他无法理解的,但是他痛恨这种对每个人都怀着虚假的笑容,将所有人都分为两种——不是敌人,就是玩物的行为。
即恒闭了闭眼克制情绪,抬起眼眸直视着陛下,道:“陛下,您若是信不过我,大可以将我驱逐出宫,怀疑成将军另有所图的话,真的没有必要。”
陛下如鹰一般锐利的眼神牢牢攫住他,见他丝毫没有退缩之意,反而以言辞相责,面色一哂,冷冷道:“成盛青如何朕自心中有数,轮不到你来教训朕!”
这话颇为耳熟,即恒立即垂头恭谨道:“卑职不敢,请陛下恕罪。”
“恕罪?”陛下冷哼道,“你的罪堆得太多了,朕不会便宜你,日后再跟你算总账。”
即恒没有答话。
陛下皱起眉头,静了一刻,忽然下了一个令人费解的命令:“不许你低着头,抬起来。”
即恒心中微微一动,慢慢直起身子。那双幽深的眸子在烛火明灭下反而更为捉摸不定,倒是些许迷惑的神色令人毫不费力地解读出来,使得他有一种不合年龄的天真。
“你第一天来的那一日故意激怒朕,就是为了找个理由逃脱是不是?”陛下突地问道。
即恒一怔,垂下视线回答:“卑职不明白……”
“把头抬起来。”陛下厉喝。
他重又抬起头,目光向上仰视陛下。陛下高大的身影有一种无形的压迫力,在这种环境下更是令人畏惧。
“不要在朕面前装傻,只会显得你更加愚蠢。”陛下冷冷地笑道,凝视着即恒的眼睛,仿佛能将他看穿,“你一定很奇怪?明明掩饰得很好。朕在第一眼看到你的时候就看到了你心里燃烧的火。”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即恒,唇边漾起一丝笑意,“透过你的眼睛。”
即恒眸中闪过一丝异色。
“不论你怎样掩藏你内心的波动,甚至掩藏气息,可你的眼睛骗不了人。”陛下幽幽笑了起来,“水至清则无鱼。正因为太过清澈,即使是一泓深潭也能一眼望到底,所有的秘密都暴露在青天白云之下。”
深眸里开始明显的动摇,陛下不动声色勾起嘴角。
殿内空寂无声,只有偶尔透过墙缝而来的风摇曳着烛火,在墙上投下摇摆不定的影子,扑在人身上,激起刺骨的寒意。
即恒蓦地镇定了下来。是有人可以透过他人细微的表情变化来揣测对方的心思,但察言观色还需通过很多因素来弥补中和,也不一定就准确。可是眼前这个被视为天子的人,却能通过眼睛就掌握了一个从未了解过、也从未见过的人的心理……
他忽然想起了露妃,她不寻常的眼眸和不寻常的气息,还有皇宫里各种混杂的气……下颚骤然被一只手有力地擒住,他有些痛苦地仰起头,对上陛下有些恼怒的眼神:“你在想什么?说。”
即恒眨了眨眼,失笑道:“陛下不是能看透吗?那还需要我说?”
钳住下颚的手掌猛地收紧,硬是掐灭了即恒的笑容,让他因呼吸受阻而面色胀得通红。
威吓的确让少年产生短暂的恐惧和动摇,可是很快地,他不知想到什么,神色竟平静了下来,连最初的敌意都被收敛起来。
完全脱离了他的控制,令陛下十分恼怒。
“你说不说?”陛下低吼道。
即恒被滞得几乎透不过气,只艰难地吐出一句:“您是我见过的人里最可怕的一个,陛下……”
陛下牢牢盯住他,烛火在黑瞳中跳动着晦暗的光芒。
两人的视线在明明灭灭的火光中有过短暂的胶着,陛下勾起一抹模糊的笑容,逼人的眼眸轻轻眯起,如一只潜伏在丛林中的猛兽:“朕与你有仇?还是皇室与你有仇?”
“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