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许久,云珩见她情绪好了一些了,才问她:“当年的事,你可愿意同我说一说?我先前也曾听闻,苏老大人为京兆尹时,甚是为父皇倚重,怎么后来,竟会被人构陷至此?”
这样的旧事对苏子琛来说,实在沉重,起头便万分艰难。
她静默了好一会,才能开口。
她缓缓地道:“我父亲是传胪出身,入翰林院为庶吉士。后来,又自请任至京兆府。先帝便说,父亲不畏历练,可堪大用。”
“父亲身为京兆尹,为人正直,才干出色,与先帝甚为君臣相得。那时,严恃名是父亲的属官,对父亲身边的事务了如指掌。他伪造了父亲与北楚往来的信件作为重要的呈堂证供,那些信上的笔迹,竟与父亲的手书一般无二。他还举发,说父亲常常与那些北楚人往来见面。严恃名凭此声告父亲勾结强敌北楚欲行不轨之事,罗织罪状,条条欲致苏家死罪。父亲自然不肯束手,数次上疏鸣冤,但是,当时人证物证俱全,朝野上下都是议论纷纷。”
“先帝是明君,不会枉顾国法,但先帝亦对此案一直深怀疑虑。若无先帝暗中下令,顾伯父他们便不能在流放之地庇护苏家。有了这样的庇护,苏家才能躲过其后的数次暗杀。我自小被顾家从润州接到京城,也是先帝默许的。”
她对他道:“若无先帝,苏家早已不复存在。”
云珩颔首,沉默了一会,又问道:“为什么会有人暗杀你们?是不是严恃名所为?”
“严恃名曾交代,的确是他派人行刺。”苏子琛道。
云珩点了点头,道:“你接着说。”
苏子琛道:“顾伯父是父亲同乡,也是至交,他始终不信父亲会做出这样的事,在苏家最艰难的时候,依旧为父亲四处奔走,又与王丞相当殿为父亲陈诉。后来,先帝开恩,苏家逃过死罪,改为满门流放。”
“苏家已被陷害至此,但是在流放途中,竟还有刺客要对我们赶尽杀绝。那些刺客在我们离京途中伏击,当时,我尚在襁褓之中,被父亲母亲紧紧护住,才不曾受到伤害。但是,押送的差役并非刺客的对手,眼见苏家便要遭灭顶之灾,幸得当时有几个江湖人,钦佩我父亲为人,不愤于他蒙冤,出手相救。”
云珩听到此处,忍不住道:“江湖人?”
苏子琛点头,道:“他们于我苏家有大恩,可那时,却尚与父亲素不相识。他们几人原是隐居在京郊的田庄里,过着世外桃源的日子。那一天,为了救我们,他们才愤而出手。虽然击退了那些刺客,但因寡不敌众,他们中有一人却受了重伤,一身武功尽失。”
她说到这里,目中已经含了热泪。
云珩抬手,拭去她眼角洇染的泪,低声道:“那你呢?你后来是怎么回到京城的?”
苏子琛停了停,道:“我们获救后,母亲日夜担心我的安危,又恐我经受不住流放之苦而夭折,便与父亲商量,想要借此时机,假装我因刺客伏击而下落不明。如此一来,我便可不随他们一道去往流放之地。父亲想了法子,与顾家取得了联络,顾伯父便想出了一个主意。因刺客见过我,为避人耳目,先将我送回润州老家,当做男孩抚养。几年后,待我长大一些了,便接入京城,假称是顾家的远房表亲。此后,顾府便会将我当做子侄,庇护于我。”
云珩听了,点头道:“的确是万全之策。”
苏子琛又道:“父亲拿定了主意,便决心如此。顾伯父便托付了他的一房远亲,将我先带回了润州。我在润州长到三岁,随后,便被顾伯父接入了京城。”
云珩听了,似是想到了什么,恍然,道:“原来他们真的是顾家的远亲,难怪我当时派人去润州,那户人家查不出什么问题。”
苏子琛听了,睇睨了他一眼。
她知道,他说的是当初,他也不知为何,非要查清她的身世,便派人去了润州查探一事。
云珩被她这样一瞧,顿觉讪然,顿了顿,才道:“所以,这便是你被当做男子抚养长大的原因?”
“嗯。”苏子琛轻轻点了点头。
云珩沉吟少顷,又问:“苏家翻案是宁昌三年,那年我还在鸣州驻守,不知,当时的情形究竟如何?”
苏子琛道:“我很早便立下为家门昭雪之志。当时,顾伯父与仰止也曾劝阻我入朝为官,我感激他们的心意,却不能领受。因为,那是我一定要做的事。”
“那时,严恃名把持京兆府已久,我与仰止初入京兆府,他并不将我们我们放在眼里。我们暗中搜集证据,最后,便是靠的这些铁证,我们终是替苏家翻案了。”
“严恃名身为父亲的属官,案牍上时常存着父亲的手书,早已能将父亲笔迹模仿得一般无二。当年,那些作为父亲罪证的书信,便是由此而来。至于那些北楚人,因他熟知父亲行迹,只要他能探听到这些北楚人在京城的活动,想要构陷父亲与他们来往,亦是不难。”
云珩颔首。
京兆府当年的那桩案子,他虽有所所闻,但因戎马倥偬,并无闲暇,亦无心细究。如今听苏子琛一一道出,他在心中思量一番,便敏锐地察觉到,此案似乎另有蹊跷。
苏子琛见他眉间紧锁,若有所思,便道:“严恃名虽已伏法,但是,父亲却还有许多疑虑。”
云珩看了看她,道:“愿闻其详。”
苏子琛便道:“殿下当年远离京城,有所不知,严恃名虽出身世家,但是到他祖父一辈,已经家道中落,他从哪里来的力量可以施展这样的构陷?他又究竟是为了什么,才非要对我苏家赶尽杀绝?这里面,若说没有更深的阴谋,恐怕难以取信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