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日后,兴德坊往西的延胜坊,当朝王丞相府上。
丞相府内的仆役一路穿行过廊庑,往书房奉茶。
书房内,王丞相正与长子王悭相谈。
仆役奉茶后便掩门退下。
王相坐于案后一张黄花梨寿字纹圈椅之中,慢声道:“你打小便与赵王相识,如今殿下方才回京,你可曾依照礼数,前去拜会?”
王悭恭敬道:“回父亲的话,儿子前日,已去过王府请安,殿下只叫略坐了坐,问了些如今京里的风物,儿子都答了,便出来了。”
王丞相颔首。
又问道:“陛下令赵王执掌宣威十六卫,你怎么看?”
王悭思量片刻,道:“此次赵王平定北境,陛下自然要封赏以酬其功,但赵王是宗室,已是亲王之尊,封无可封,陛下赐他节制宣威十六卫之权,也是情理之中。不过,还听说,殿下自己向陛下求了个京兆牧的差遣,那可是个真真的挂衔,这却不知是什么道理了。”
王相道:“你可听到什么风声?”
“回父亲大人,早前便有流言称,赵王在先帝在时便已受封,今上践祚后却一直没有让他就藩,实在难猜陛下的心意。那日,陛下亲赐宴席,朝中都已经知道赵王进宫的事,也有议论。”
王相慢悠悠地问:“那么,你觉得呢?”
王悭笑道:“儿子以为,赵王简在帝心。”
王相捋了捋一把长须,笑得甚有深意:“你长进了。”
说罢,又提点道:“近日来,朝中那些冲着赵王去的流言渐渐平息了,这皆是陛下明里暗里,敲打了一些人之故。陛下,可谓用心深远。赵王心中有大义,又是个聪明人,按陛下的意思,看来是要保全他,日后当有重用。”
王悭忙道:“父亲所言甚是,儿子谢父亲大人教导。”
王相思忖片刻,突然又道:“赵王人中龙凤,又如此深得帝心,却尚未婚配,正妃之位至今空悬,且听闻他后宅里连个侍妾都不曾有过,这样的人物,若你妹妹能成为赵王妃,倒是一桩美事。”
王悭楞了一愣,没想到父亲的话锋竟突然转到这上面去,一时着实不知该如何接话。
他想了想,方道:“父亲,赵王的确是佳婿人选。只不过……儿子终究以为,王侯之家的深宅大院,于妹妹而言,恐非好归宿。”
他说得不算隐晦,王相自然是听懂了,权衡片刻,到底是心疼掌上明珠的心思占了上风,叹道:“亦是有理。”
王悭犹豫了一下,又道:“父亲恐怕不知妹妹的心意。”
王相一双深目看了过去:“何意?”
王悭硬着头皮道:“父亲大人只需回想,当年长姐带了年幼的妹妹出府去逛东市庙会,一时不察,竟叫妹妹走散了。后来,是哪家的少年郎将妹妹送回了府上?此后数年,只要那少年郎到了我们府上,妹妹便总是爱跟在那人身边玩耍,直到需回避的年岁,两厢才不再时常相见。”
王相沉吟了片刻,道:“你的意思,是你妹妹属意顾家儿郎?”
王悭笑了笑,道:“我哪里知道妹妹的这些闺阁心思,此事还是长姐告知,我才恍然。长姐说,妹妹虽不曾言语这番女儿家的心事,她却也看得出她对顾家儿郎的心意。因此,长姐嘱咐我,若是与父母大人谈及妹妹的姻缘大事,需得帮上一帮。”
他口中的顾家儿郎,指的便是顾君钰。
王氏姐妹的姻缘之事,自是由王相与夫人做主,原本容不得他一个兄弟说道,只是他见顾君钰人物卓然,前途明朗,又因着长姐相托,幺妹倾心,故才和盘托出。
只是,他也不知此番作为会否弄巧成拙,惹恼王相,便望着父亲。
好在王相只是笑了一声,倒也不以为忤,道:“好一个帮上一帮。罢了,你妹妹娇弱柔善,那老顾家倒也合适。”
他略一顿,又道:“说来也怪,顾家门庭清贵,是绝好的联姻之家,顾府尹也是二十好几的人了,却不知为何,顾家迟迟不为他结一门良缘?”
“这……儿子也不知。只是听闻顾家家风极正,想必对未来的佳媳人选,总归是要好好挑上一挑的,或许因此便耽搁了,也未可知。”
王相瞧了瞧儿子,见他面上挂着几分尴尬,也省觉这些内闱闺阁之事,总不好与他这男丁再谈下去,便打住,道:“既如此,且再看看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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腊月十八,苏府。
苏子琛回府养伤已有几日。
她身世特殊,为防诊脉时被人看出端倪,府上便从不请陌生大夫问诊,找的都是兴德坊回春堂里一位姓方的大夫。
方大夫早年曾受江南苏府大恩,苏子琛的父亲便请他在京城里帮忙看顾苏子琛一二,此番她受伤,也正是方大夫一力看护。
她那日的伤势好在并未伤及根本,便遵了医嘱,除了每日换药,便是整日里好生将养着,补足血气。
今日日头正好,知书便搬了张刻花小坐榻到庭中小院,又取了些果盘点心,让苏子琛舒舒适适地晒一晒冬日暖阳。
院子里栽了几株梧桐,随风飘落了几片金黄的叶子,沙沙作响。
苏子琛歪在坐榻上,衣袍外盖了一件厚缎滚毛的披风,在无风的暖日下,不觉微微地眯上眼,恬然欲睡。
可惜没过了多久,秦谦便上门来了,终是没让她偷睡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