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王这一声发问,喜怒难辨。
苏子琛的伤一直得不到救治,又经历了一场惊心动魄的刺杀,此刻已经有些晕眩。
但她在一片混沌之中,依旧能感觉到面前这位殿下突如其来的一丝兴致。
很淡,几不可察,却让她无法忽略。
她微觉异样,勉力聚拢心神,忆起了皇朝有关这位殿下的传闻。
今上皇弟,先帝与先贵妃的独子,自幼师从文武双绝的庐陵山人,修得一身绝世武艺。年十二便随大将军上了战场,十余年征战,军功累累,是不世出的天才将帅。
按说他不该与顾家有何瓜葛,也不曾听说赵王在京时与顾君钰有什么仇隙,想来应是无妨的。
支撑到了此刻,她几乎已是力竭,只微微点了点头。
云珩眸光微动,随即一笑,道:“看来,本王是救对人了。”
他打量了形容狼狈的苏子琛一番,又道:“可还能骑马?”
话音既落,也不待她回答,便径直朝她伸出一手。
他的手修长有力,指间有长年执剑留下的薄茧,明明该是武人的手,却偏偏如同他的肤色一般白皙如玉。
苏子琛低声道了一声“多谢”,将自己的手放在他掌中,随即便被他轻轻一带,转眼便已在马背之上。
上马时她一阵天旋地转,方才缠斗中松开的发冠再难支持,玉笄松落,她一头秀发顿时如瀑般披散开来。
云珩瞧见了,微微怔了一怔,随即低叱一声,那座下神骏便朝帝京的方向风驰而去。
褚能也急忙上马追赶,但因马后捆绑着两个刺客,不好急行,渐渐落后了一程。
云珩的战马速度极快,一路颠簸,苏子琛只觉身上便是没有伤处的地方也在隐隐作痛。
“烈风跟随本王多年,脾气不太好,你可得坐稳了。”云珩低低的声音自身后传来,怎么听都有些不怀好意的意味。
苏子琛觉得,自己之前的推论肯定是哪里出了错。
赵王是故意的。
只是不知,他是冲着她,还是顾君钰,又甚或是顾家。
她现在已被云珩牢牢控制在两臂之间,两人之间被刻意留出了不小的距离。想必是这位殿下生性喜洁,不愿沾染她身上的血渍尘土。
她心下想定,知道此时无论如何也不能露怯,便挺直了腰背,无论座下的骏马如何飞奔,始终与他保持着原先的距离。身上的伤口早已崩裂,她闷哼一声,便咬紧牙关,不肯再泄露半分呼痛之音。
身后云珩的声音再次传来,依旧清醇入耳,这次却带了几分清淡的笑意:“你倒是个硬骨头。”
一路起伏颠簸,苏子琛实是无力再多说一个字,支撑到现在已是极限。她微微闭了闭眼,只觉眼前慢慢沉入一片黑暗之中,竟就这般晕了过去。
云珩一勒马缰,烈风长嘶一声,停了下来,喷了几声响鼻,原地踱起步子来。
云珩自身后扶住苏子琛,将她圈在怀中,发现怀中之人身姿清瘦,面白如纸。一时间,心头浮上一丝异样,倒是对先前的意气之举有些悔意。
但随即却又皱眉。
本朝以武立国,今上践祚数载,承继先皇之志,厉兵秣马,一举击溃北境敌患,朝野上下尚武之风越加盛行,英气少年比比皆是,平常官宦子弟断没有这般羸弱的,看这身量,简直便和未及冠的小郎君一般。
京兆府的少尹,为何竟跟个娇滴滴的婵娟一样?
等等,女子?
他心念一顿,低首仔细看去。
早前他便发现,怀中之人螓首蛾眉,容色甚美。此刻她如墨长发披散,越加衬得一张巴掌大的玉面楚楚可人。那双仿佛会说话的漂亮杏眼紧紧闭着,双唇因失血而显得异常苍白,极淡,却更添动人之色。
容颜,身量,再加上他先前带她上马,她手上传来仿佛柔弱无骨的触感……实难想象这是男子。
莫非……莫非京兆府的京兆少尹,竟然是个女儿身?
他不觉往她喉间看去。
她锦袍领子上滚镶的白狐裘略略挡住了视线,只隐约瞧见了。
果然如此。
她平日里一定在穿着上毫不马虎,莫说此刻是寒冬,即便是在炎炎夏日里想必也是规规矩矩,不着大袖宽袍,再加上,各人不同,男子中也并非人人喉间此处甚显,如此,便能掩饰过去。以男子身份束发加冠后,敛去了女子的柔媚,外在看来便更加难辨雌雄。世人即便察觉有异,也绝想不到竟有这样胆大的女子,敢冒欺君大罪,女扮男装入朝为官,以至被她一时蒙混过去。
可即便其他人想不到她的真实身份,有一个人却不会不知道,此人便是她的上官顾君钰。
他知道顾君钰绝不是昏聩之人,不可能与她同在京兆府多年却还不知道她的真实身份。
那么,他在此事上的立场便很是可疑了。
云珩此前常年驻兵在外,征战四方,十余年间回京的时候并不多,却也听齐允那厮提起过,顾君钰有位一生挚爱,因为种种原因,不得长相厮守,甚至连身份都不能对外透露,一直瞒得很紧。若不是有一日顾君钰酒醉,齐允诱他说出来,恐怕根本不会有人知道这个秘密。
顾君钰酒醒以后自然是抵死不认,但齐允岂会放过这样的独家消息,虽没有大肆宣扬,却到底透露给了云珩这个至交好友。
只是,顾君钰此人实在嘴硬,即便是醉成那样,也没有说出那人姓甚名谁。齐允猜了许久,几乎把京城那些名门娇女编排了个遍,也没有找出究竟是哪个。
难道说,便是眼前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