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兰子卿归来时,浔阳风浪正嚣。
五日前,左都御史李延突然发难,连夜赶到张府,控诉吏部侍郎张浦在清丈田亩中滥用职权,包庇宗族,谎报漏缴之税。
可怜那张浦,被人连拖带拉从床上拖下,还没来得及弄清状况,人头便已落下。
李延手执血淋淋的尚方宝剑,笑得疯狂。
老学士司马礼乍闻此事,惊得险些栽倒在地,他痛失爱徒,恨意难平,当夜告上金銮殿。太师晁颂携左都御史李延闻讯赶来,两方各执一词,僵持不下。
气氛冷凝间,炀帝落下一句耐人寻味的话。
“李卿暂禁足李府,孰是孰非,全权交由丞相审度。”
“陛下,兰相尚在地方,不知归期呀!”
老学士恨不得当场拿下李延,为自己的爱徒报仇雪恨,听得炀帝如此一说,咬着牙道。
炀帝屈指轻轻击扣案面,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那便待丞相归后再审。”
老学士此刻悲痛交加,哪里等得,再三相劝炀帝立时开审。
“大学士,你要抗旨不成!”晁颂面色冷嘲,“难怪那张浦敢滥用职权,原来是老师教的好。”
“你!”
炀帝头疼的摆了摆手,止住一场闹剧。
“朕意已决,三位卿家退下吧。”
圣上话已至此,再说下去便是不恭,司马礼只好强忍悲意,行礼告退。
一行人退至宫门口时,司马礼突然上前一步,揪住李延的衣领,厉声道:“兰相是何等睿智,此案交由他来审,你就等着血债血偿!”
李延一脸无畏:“下官行得正坐得端,问心无愧!”
司马礼一把甩开袖,狠狠瞪了晁颂李延一眼,方转身上轿离开。
见司马礼离去,李延的面容终于有变,颇为担忧道:“叔父,这次我们虽然除去了张浦这个心腹大患,将吏部完全收于掌中,只是.......”
“只是那兰子卿却不是个好惹的?”晁颂冷笑着接过话,“你放心,这件事我们做得滴水不漏,料他兰子卿本事再大,也绝然查不出一丝一毫。”
“再说,只要我们能拉拢到兰子卿,还怕他届时为难你?”
李延闻言,面色更难:“要拉拢兰相谈何容易,上次叔父你拿《兰亭集序》去....不也于事无补......”感受到晁颂锐利的眼光,李延后面的话低的几不可闻。
晁颂望着空无一人的街道,眼光折射出白茫茫的夜雾,更显冷峻。
“叫书儿多与兰相走动走动,同是文人,难免谈得来些,不说拉拢,能套出些消息也是好的。”
“是”
自那晚后,司马礼每日翘首以盼兰子卿的归期,一天要去相府打听好几次消息,终于在第五日,回来的人急匆匆跑入内堂,说是兰相回来了。
司马礼惊喜的抬头,放下喝了一半的茶,急忙吩咐人备轿。
临走前,不忘拉上前来问候的夙丹宸。
“外公,你拉着我来做什么。”
夙丹宸瞅着府外悬匾上金粉书成的“兰府”二字,苦下脸。
他如今,不敢见到子卿。
那日自己出手推伤了子卿,又抛下他夺马逃走,一定伤透了他的心。
明明自己最不想伤害的人就是子卿。
夙丹宸想起梨花树下,那一双冰冷的没有一丝温度的眼,心中越发打鼓。无奈司马礼紧紧拽着他的衣角,硬生生将他拽到相府。
“外公,你不是说让我少同子卿来往,怎么今日却硬拽着我来。”
夙丹宸委屈地看着司马礼。
“外公这样做自然有外公的道理,到是你,平日里拦都拦不住,怎么今日反而不愿来了。”
司马礼报仇心切,恨不得马上见到兰子卿,连夙丹宸明显的一呆都忽略了。
他不是傻子,那日皇粮一案,他和晁颂用《兰亭集序》和《多宝塔碑》都诱不出来密旨到底是什么,自己这个外孙一提,兰相便轻易说出口,想来宸儿与兰相有几分交情,带上他,说不准兰相能碍于和宸儿的交情,多吐露一些想法。
司马礼上前,不待叩门,朱门先一步打开,门内走出一个乌青衣袍的小厮。
“司马大人请进,丞相已在书房恭候多时。”
司马礼愣了愣,暗道丞相不愧为心算天下的谋士。
夙丹宸的心越来越虚,刚想偷偷溜走,谁知司马礼就像看穿了他的心思一般,一把钳住他的手腕,拖着他穿过庭院,来到书房。
“外公,你放手,我自己会走。”
夙丹宸转了转像是被捏碎了骨头的手腕,正疼的龇牙咧嘴,忽听得空气中响起一道淡然如水的声音。
“臣见过三殿下。”
夙丹宸动作一滞,表情僵住,艰难的抬起头,只见眼前的人面容苍白,像生了一场重病一般,如墨染的眼眸平静如水,没有一丝悲喜。
更无半分冰霜。
奇怪,子卿眼中明明没有一丝冷意,怎么自己就这般害怕见到这双眼。
“免、免礼。”
夙丹宸心里发虚,偏过头不敢再看。
司马礼抛下夙丹宸,迎上前:“兰相一路奔波劳累,老夫本不该在兰相刚刚回府即登门打扰,实在是......”
话到一半,便被一串咳嗽声打断。
“兰相身肩重任,可要好好保重身体才是。”
夙丹宸一听到咳嗽声,连忙往兰子卿处看去,那身青衣孤冷如水,那双眼,淡薄的像是弥漫了一层雾气般。
疏离的映不出任何颜色。
夙丹宸的心一阵刺痛。
“劳大学士挂心,本相无碍。”兰子卿放下青黛锦帕,稍稍平复气息,淡淡道:“大学士可是为张浦一案而来,此案本相已有耳闻,定会秉公执法。”
司马礼不甘心就这样被打发,紧跟上一句:“老夫今日来只盼丞相能如实相告,此案丞相打算如何审,以何罪名问审李延。”
若以失察之罪开审,李延最多不过革职查办,若以蓄意谋害之罪开审,李延必定人头落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