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杨里。
看着手上这淡粉色的信笺,张幼双心里一沉,眉头忍不住慢慢地?皱了起来。
为什么她这么惊讶,主要是因为这绿杨里是越县闻名的红灯区!也就是说寄给她这封信的人,唯有一个身份。
那就是,妓|女。
看着眼前这封花笺,张幼双足足呆了半天。
这简直好比自己根本没从事过某行业,全靠查资料瞎编,结果读者?就是这行业的专业人士……
她大致能想?明白为什么这些妓|女给自己写信。
张幼双干脆就在门口?蹲着,一目十行地?看了下去。
越看越惊讶,这封信不是一个人给她写的,而是一票人,这一票人特地?推举了个字迹最好看的,众人七嘴八舌的,把想?对?她说的话都写在了信里。
首先,是道歉。冒昧来信,似乎为她们?的职业而感到十分难为情。
用辞十分委婉含蓄,说是很喜欢《镜花水月》这个故事,谢谢她以她们?为主角写出?了这个故事。
再?接着,表示期待后面?的新?内容。
看完了,张幼双大脑一片混乱,脑子里简直是嗡嗡直响,手上这封信也是重若千钧。
说实话,这还?是她第一次和妓|女们?接触,从小到大,沈兰碧女士把她管得很严,在长辈眼里怎么也能算个文静乖乖女,对?妓|女的了解仅仅、仅仅来源于影视剧和小说,要么就是去KTV的时?候看到的那些浓妆艳抹的坐台小姐。
俗话说笑贫不笑娼。她对?这个职业不存在什么歧视问题,不到那一步,有多?少女人乐意出?卖自己的肉体?的。
最重要的是,这是在古代,试问古代有多?少姑娘是被逼着卖身的?
咬紧了下唇,张幼双顿觉自己手上这封信分量十足,有点儿羞愧,心情有点儿复杂。
突然觉得拿别人的苦难写小说什么的,简直就是在吃人血馒头……
进了屋,在桌前坐下,张幼双在心里打好了腹稿,眉头微敛,挑了支毛笔,抽出?一张崭新?的信笺,从没有这么认真过,一笔一划地?就往下写了下去。
“怎么样?”
“怎么样?那欣欣子回复我们?了么?”
几乎是在不接客的每天一大早,就有不少妓|女来到孟屏儿住的屋子里,悄悄地?拽着孟屏儿的袖口?询问进度。
和她们?相比,孟屏儿要更自由一点儿,她没有彻底卖身给鸨母,每个月都有机会回家。她卖身在此,也只是为了要供养她那个没用的哥哥。
这一日,孟屏儿、李三姐、小玉仙几个交好的姑娘,仍凑在桌前互相推搡着逗乐。
几天过去孟屏儿的伤已经?养好了些,虽然肚子还?经?常疼,但面?色已然红润了不少,有了些气色。
“可有那欣欣子的回信了?”
“有了有了!!”小玉仙手上拿着信笺,一字一句,嗓音像黄莺一样清沥沥的,带着点儿娇,带这点儿嗲。
抬起眼,雀跃地?笑道:“他?感谢咱们?来信呢!”
“什么?!”
这句话就像滚油入水,轰地?炸开了锅。
女孩儿们?忙凑过来,争先恐后地?要看。
小玉仙是她们?之中唯一一个裹了小脚的,女孩儿红罗裙摆下面?露出?个尖尖翘翘的金莲小脚,踢踢踏踏,捂着嘴吃吃地?笑:“看完了就快些收起来,收起来,莫要让干娘看到了!”
女孩儿们?一个个浓妆艳抹,却像是刚抱出?笼的小鸡,睁着大眼睛,一时?间兴奋又激动地?几乎说不出?话来,一时?间又叽叽喳喳吵成了一团。
“他?说想?问问我们?有什么看法!”
“他?问我们?的意见!他?竟然问我们?的意见!”
只看到这封信上是这么写的。
【感谢你们?的来信,同时?也多?谢你们?的喜欢。
我未曾去过妓院,对?这妓院的风貌不甚了解,如果其中有什么疏漏可笑,偏移事实的地?方,还?望诸位能提出?意见,给予纠正?。】
“他?竟然没去过窑|子?”
“怕是骗人的……”
笑闹过后,看着手上这封信,女孩儿们?不约而同地?陷入了为难之中。
这阿纨是个清吟,她们?、她们?对?清吟的了解也不多?啊。
“先把信收起来,”李三姐最有主意,指挥道,“收起来,慢慢想?。”
她还?是不大建议她们?与这个叫欣欣子的通信,可惜又不忍剥夺女孩们?为数不多?的乐趣。
孟屏儿点了点头,郑重地?将这封来信对?折好,小心翼翼地?放胸前的衣襟内贴身存放。
“等等。”
“等等。”
就在这时?,床上一个约莫二十多?岁的姑娘,支起身子,眨巴着眼睛,哀求道:“三姐、屏儿,把信给我,给我看看罢。”
孟屏儿、李三姐和那些女孩儿们?目光落在那姑娘身上,眼里露出?了显而易见的同情与怜悯之意。
她们?走过去,把信递给了她,在她床边坐了下来。
那个叫月英的姑娘简直就像个干瘦的骷髅,蜷缩在床上,身上盖着厚厚的被褥,被褥上的血迹都已经?干涸发黑,结成了厚厚的、硬硬的一层。
她秀发脱落了大半,业已稀疏,青白的面?孔好比死人。唯有那双柔美的杏眼依然闪动着。
李三姐和孟屏儿、小玉仙她们?面?面?相觑,小玉仙年纪小,每每看到月英都有点儿害怕,害怕又忍不住想?要看。
月英像是没有意识到她们?的惧意,那双柔美的杏眼蝶翼般地?轻颤着。
“我、我想?看看……”她脸上露出?惆怅之色。
也怪刘月英她倒霉,小时?候赶上了饥荒,因为长得还?算齐整,为了换一小袋粮食,被卖作了童养媳。在家里被婆婆打,被她男人打,她男人好赌,把家业败光了,输光了钱就将她卖到窑|子里,每个月都要来拿她的钱继续赌。
就这样,她染上了花柳病。前几天,鸨母用剪刀剪去了她下面?的疮,又用热的烙铁去烫,刘月英的惨叫声几乎传遍了整座拥挤的小楼。
可就算这样也没什么起色,若再?不好,鸨母估计也不会留她了。
想?到这儿,孟屏儿生生打了个哆嗦。
有好些个得了花柳病的妓|女,要不就是被鸨母用铁链拴着锁在了屋子里等死,要不就是干脆丢在了街上。
“李三姐,我、我想?看看这欣欣子的信。”
“拿给她,拿给她看。”
刘月英看了几眼,脸上忍不住露出?笑来,放下信,柔柔笑道:“真好。”
哄着她睡了之后,孟屏儿、小玉仙几人心情都有些低落。
难道说她们?这等下贱窑|子里的妓|女,等老了就只能迎来这个结局么?
“如果我们?也能像阿纨一样,懂念书识字,会吹拉弹唱就好了。”孟屏儿忽然想?到了什么,提议说,“我看这欣欣子是个好人,又不看扁我们?,我们?找他?学念书写字儿好不好?”
她自己会认会写,这个提议全是为她的这些姐妹们?考虑的。
她们?会的无非是怎么软着腰服侍那人,学着床上的那些花招。
要是认得几个字,这样日后碰上那些个书生,说不定还?愿意高看她们?一眼,替她们?赎身呢。
有时?候,她们?这种?下等的窑|子也会来些贵客,主要是她们?能提供那些清吟所不能提供的服务。
就算遇不上这种?良人,有一两个本领在身也不至于老了落得那种?凄凉的境地?,毕竟会认字儿以后就能自己看书学习了。
这提议令大家悚然一惊,旋即又微微动容,纷纷举手赞成。
这回还?是由孟屏儿捉笔来写,由于是求人,又兼之目睹了刘月英这悲惨的境地?,这一次,孟屏儿写得比之前还?要认真。
到了晚间,果然鸨母带着几个龟公破门而入。
鸨母不动,她颇为自矜地?退后半步,脸上露出?嫌恶之色。
问:“还?没好么?”
由那两个龟公上前,掀开了刘月英身上厚厚的被褥,一股难以言喻的恶臭顿时?散发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