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夜里,郑檀累极,白日里又是跑马又是赶路,晚膳还没用过,只在路上吃了一块面饼,熬到了现在。陆娆这般样子,她是没能心大到,能真正在她身边睡过去。
她抱着人,小公主便安分不少。刚服了药下去,现在最紧要的就是发汗,前头喊着热的人,现在可时不时就抬一抬手,就渴着让自己被子下的身子透透风。她在一侧睡着,倒是做了嬷嬷们帮着盖被儿的活计。
郑檀叹了几声,很是认命。床上总比她坐在床下要舒服些。
也不算委屈自己了。
陆娆这时候又急促的喘起来,抬手便打了被褥。
被褥翻向一边,露出她合着里衣的身子。
“阿娆!”郑檀冷不丁的抬眸,一如往常一样飘过一计眼刀,语气严厉。
才刚盖上的,又乱来!
“......”可惜了,这一计眼刀没有遇上陆娆往常那样怯怯的眼神。
她的阿娆伤了。
事情是要查的,但又不能够做的太过明显,可真是麻烦死了。
今日进去虽说是父亲提点,但她终究是做的太过了。郑国公府已是树大招风,木秀于林,她今日之举虽已是克制万千,算起来还是掺和了宫里的事,若被抓住把柄,恐连累国公府与父亲......
明日一早,得出宫去。
左手的灼痛渐渐蔓延开,她趁着烛火仔细瞧了瞧伤处。自己作弄出来的皮外伤,痛是痛些,换一个请太医的由头还是值得的。
她的目光自自己的手上移到陆娆脸上。
身边人的面色已经比她刚来的时候看到了好了许多,至少没有方才那么红了。
......
陆娆生于夏季,中元节之后的那一日。记忆游远,辗转反复前来......
回到儿时。
那时陆娆还在襁褓中,被先帝抱在怀里,折了御花园中最红艳漂亮的花朵哄着。她在先帝怀里咯咯地笑,露出几颗刚长出不久的玉米粒儿似的小牙齿。
父亲牵着自己的手往前走,走到先帝跟前,先帝便也同她笑着,牵过她的手去。
先帝将小陆娆的很小很小的手指,放进自己的手里。
郑檀记得自己心跳如鼓的感觉。她轻轻捏了捏小丫头的手指,小陆娆像个憨子,又嘿嘿嘿的几声笑,葡萄大的眼睛里,泛着莹莹的光,全是她。
她真软啊,也,真小啊......
之后,先帝问她,“小世子可喜欢朕这个孙女儿?”
郑檀转身,看了一眼父亲。见父亲慢慢的点了头,郑檀欢喜坏了,嘴角未加掩饰就弯了上去,“喜欢!”
“那朕将她许给你做世子妃,好不好?”
她甚至都忘了再问问父亲的意思,盯着陆娆白嫩嫩的小脸,满口应道,“谢陛下恩典。”
......
再之后呢,她同嬷嬷一起去了后阁,她头一回抱了陆娆。虽然,是在众位嬷嬷的帮衬下才能勉强抱的安稳。
殿前的声响,郑檀依稀也听到了一二。是先帝同父亲的保证,“郑卿放心,朕啊,于世不久了。不日便会封阿娆为我大崇朝的公主,配卿之世子,可为美谈。”
父亲不知又说了什么,先帝便又道,“朕这道圣旨啊,除非世子与阿娆命途多舛夭折而去,否则,即便新帝继位也不可废除。朕极喜爱世子,也极信任郑卿,郑卿莫要叫朕失望呐......”
“陛下既如此说,微臣便替郑国公府,也替檀儿叩谢圣恩。”
普天之下,论荣宠至极,都会毫不思量脱口而出一个“郑国公府”。连郑国公府七岁的世子,都早早定下了与公主的亲事,寻常百姓谁人不羡慕呢。
对此,小郑檀彼时也很神气。
先帝的皇后娘娘亲自给的旨意,她可以随时进宫去瞧她的奶娃娃未婚妻。学完功课之后,便去宫中带着小阿娆玩儿。
慢慢的,小阿娆开始学语,开始咿咿呀呀的吐着奇怪的字句。
许是自小没了母亲,父亲又是东宫太子,不常来陪她。小阿娆第一句话,是她教着叫的,一句“世子哥哥”。。
郑檀那时候已经识字了,戏楼也去,听了几卷的书,晓得几个故事,便要在公主未婚妻的耳边偷偷的显摆。
“来,世子哥哥抱抱阿娆。”
“你快些长大吧,世子哥哥想给你养到家里去。”
“阿娆再叫一声!快呀!再叫本世子一声哥哥,不然本世子不给你喝糖酪......”
......
天大亮了,郑檀起身,穿戴好衣物。
身上的衣物沾了雪水,过了一夜,总觉着散着一股子怪味儿。郑檀提起袖子,放在鼻尖儿上闻了闻,眉毛蹙得更紧了。
“则冬。”郑檀朝外头唤了一声,也便在里间等着人过来了。
则冬跑着过来,发丝还有些乱,“郡主,奴婢在。”
“我不便在这里多留,你多看顾着点儿。”她又转过身去看陆娆。人还没醒,可她得走了。
太医院那边既接了诊,看着她郑檀的面子上也不会再敢不管不顾陆娆的身体。更何况还留下了一个在掖永宫里,之后的复诊,总是容易的,直接去传人来就可以了。
“郡主......”
她吞吞吐吐,似有难言的事情说不出口。
郑檀眉间紧了紧,锐利的目光盯着她,等着后话。
“郡主能否在宫里多留些时候。至少......至少等殿下醒来了再走......”
郑檀不应她的话。理好衣裳,俯下身子去探陆娆的体温。
还是烧。
她心沉了沉,心思愈发的重。
则冬等不到她的回应,急迫着转到郑檀面前来,“郡主!奴婢求您了,留下吧...等殿下醒过来,见见您。”
公主在宫里盼了好些时候,只为了等郡主来一趟。则冬作为一个奴婢,能为自家主子做的,也只有大着胆子去求一求郡主娘娘了。
“殿下她......真的日日都在等您的。”
“你有些放肆了则冬。”妄议主上,是罪过。更何况她和咸姳的事情,哪需要别人去妄加臆断。
郑檀最后也只回了这样一句话给她,“她还在烧,去唤太医来。”
则冬双手在她看不到的地方攥的发白,咬着下唇,跪在地上,低垂着头,听着郑檀的脚步一点一点的走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