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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1、裂痕(2 / 2)


东风又作无情计,卷雪纷纷,隔着零星的雪花,宋知远垂定片刻,终究无言,踅下山去。一丝丝气?馁很快又被马车颠簸而起,抖下几颗眼泪,瞧着袖上的湿痕点点,便细想到她被泪痕划成碎玉一样的脸盘。他仍旧坚定地想要她,想要一粥之暖变作一日三餐!

旧月还如?眉,点点红星落满庭,婉儿正在厅内搭一根圆凳骄剪梅花。瞧见宋知远披着斗篷进了院,目无顾盼,大步流星地直往屋里去。婉儿赶紧跟上,踅入卧房,一面替他解水貂毛斗篷,一面咕哝,“你这是上哪儿去了?怎么沾了一身的泥?”

他未答,紧跨两步仰倒在床上,盯着帐顶上一个晃荡不止的镂雕凤尾银薰球发一霎呆,又侧身转向帐壁。

见状,婉儿更有不满,将他的斗篷重拍几下,挂到台屏,旋裙带风地跨到床边,叉着壮硕的腰肢将他侧面的轮廓瞪着,“人家问你话儿呢,你也不应一声儿,就跟没听见似的……。嗳,你不是说明珠姐姐已经从染布坊里搬出去了吗,那你还见儿天的往外跑?难不成你知道她们搬哪儿去了?”

咕咕咭咭的声音将宋知远吵得更加心烦,睐过一眼。她却状若不知,撇着嘴角翻了眼皮儿,“你要晓得她们搬到哪里去了,就尽早去同大少爷说一声儿,我听见府里说,大少爷在外头找明珠都快找疯了。”

“不知道。”宋知远将肩头侧回去,声音已是明显的不耐烦。

“不知道你还天天出门?”婉儿缓步走出去,座在一张拓花飞鸟的锦榻上,将手边的针线篮子端到裙上,由里头翻出一个绣绷,一壁理线,一壁斜眼往帐中瞧,颇为不屑,“你别以为我看不出你心里在想什么,自打明珠从府里头出去后,你的魂儿也像是跟她走了,直到寻着了她的消息,你才跟六神归体似的,又精神起来了。哼,如?今大少爷回来,你可不是又得丢魂失魄了嘛。”

不知哪个字戳了宋知远一下,将他直由床上戳得坐起来,冷目横对过来,“你能不能安静一会?儿?”

短短几个字似手中针尖扎进心里,蜇痛一下,婉儿丢下篮子,拔座起身,一面宽裙跌宕几回?,“你今日脾气大得很,动不动就要找我的茬儿。我晓得,你在外头瞧见明珠,回?来瞧我自然是不顺眼了!我劝你可清醒些吧,明珠是大奶奶,就算和离,你瞧大少爷如今满世界里寻她,就晓得他两个迟早是要再好的。哼,要不是怕你得罪了大少爷,我早就去给大少爷通个信儿了,免得他无头苍蝇似的每天乱撞。”

静夜风烛中,显得她的声音聒耳得紧,宋知远业已重锁了眉心,一双哭过的眼更加红丝明显,阴沉沉地将她一副肥胖的身躯凝住,半晌由牙缝中挤出,“你敢!”

侍奉他多年,还从未见过他这副模样,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愤懑与辛酸在婉儿心头溢出,以至她讲话儿更失分寸,“我怎么不敢?你别瞧我整日傻玩儿就当我蠢,你当我不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哼,别叫我替你没脸了,你还不就是想着要隐瞒明珠的踪迹,不让大少爷找着她,你好跟她能有点儿子机会嘛,我说得可对呀?”

尔后,她乌黑的瞳仁滚转几下,恍然大悟般地抬起圆润的下巴颏,不屑地将他望住,“要我猜,你不是要隐瞒明珠的踪迹,分明是你将她藏起来了!”

床沿上,宋知远早已一动不动地瞪了她半日,令她蓦然有些不自在,壮着胆将眼瞪圆,“我说对了,你心虚了?”

下一瞬,他放缓一笑,眼中还滞留几分狠色,使这个笑看起来寒碜碜的别扭,“别闹了婉儿,我并不是去见明珠,只是同几个同窗聚一聚而已,交酢这一日,我乏了,有?什么话明儿再说好吗?”

见他骤然做小伏低,婉儿心内松和了几分,唯有小女子的自尊还使她矜持不下,得意地翻眼旋身而去,心上期盼他下一刻就来挽留自个儿,嘴上不认输,“哼,我现在就去告诉大少爷,瞧你还镇日对我趾高气?扬的不!”

听见猛地一声响动,她心内乍喜,想他果然来挽留自己,还想着若他说什么软话儿,自己要如?何如?何矜贵地应答。可旋裙回?身的一刹,只看见他一双兽瞳,在灯烛下闪出凶狠的光。还未反应,他的手掌已经掐住了她的喉咙。

“你敢、你敢走出去一步!你敢多一句嘴!”他的脑中闪起无数片段,明珠的笑与泪、她果决如刀锋一样锐利的话儿,轻易就将他满腹柔情斩于雪中,他甚至能看见喷薄而出的血与大地交织成绚丽的红与白。紧接着,他又想起大哥欣慰的笑、失望后冷漠的眼,盯得他无处可逃,他只能合紧自个儿的手,紧一分、再紧一分……

聒噪地喧嚣渐诀于耳,满室只剩瑞金脑的余香一场死寂,寂静得能听见冬雪消融后,坠入池中的“叮咚”。宋知远缓缓松开手,垂眸下,榻上是婉儿阖不上的一双唇、永远阖上的眼,以及缭乱的发鬓与蹭落在锦垫的珍珠坠珥、镀金蜻蜓钗。

他一寸寸滑落在冰凉的细墁青砖地上,肩侧是婉儿一片绯红的百迭裙,他轻拨褶间,仿佛看见她在每一个寒冬腊月替吹灯拔蜡,或是在他每一个胃痛难忍的夜,点灯熬油地守在他身边,可最终,他将这位从不曾离弃过自己的婢女残忍杀死在这一夜。

而夜的另一面,燃起了明澄澄的希望,同时在希望中,又有?什么丝丝缕缕地坠落。

在明雅坊,由沁心口中,宋知濯探听到明珠被宋知远带到了城南消息,至于如?今身在何方已不得而知。他挖空脑袋也没想到,这个他从小所?护的弟弟会?因为什么缘故要隐瞒他,眼睁睁看他每天舄履不停地各处奔走。但他愿意给这唯一尚存的骨血之情一个机会,故而煎熬一夜,隐忍不问,只希望他在第二天能垂着脑袋过来坦白。

直等到日破云霄,宋知远没来,他便只好去。罩一件湛青素面浣花锦襕衫,未束冠,只用一条牙白缎带裹了髻,温文尔雅地静步踅入房中。

宋知远正伏案看书,身边未有婢女伺候,恍见人影,将一场苍白的脸由书中抬起,骤见是宋知濯,怔忪半刻,慌起来行礼,“大哥怎么这样早就过来了,今儿不去上朝吗?”

晨曦由窗外拔入,被棂心木格滤得分道扬镳,几片射在宋知濯身上,照得他一张脸晦涩不明。他捡起宋知远搁下的书,所?见皮封上正楷书写《春秋》,他又随手丢下,音调和软如往昔,“大清早你就起来读书,也算得十分刻苦了,有?什么不明,尽可来问我,别弯在这里傻钻研。打我从寿州回?来后,就忙着找你大嫂,还一直没功夫跟你说说话儿。眼下圣上准我几日假,以备筹划大婚,得了空,就来瞧瞧你。”

“多谢大哥。”宋知远饶首一笑,指尖带下几缕发丝,却不见慌乱,仍旧与往常一样内敛。

他垂下首,见宋知濯已站在槛窗前,身形挺拔,因背光而瞧不清正面。可宋知远仿佛感觉到他的冷粼粼的眼真在盯着自己,这一记眼神将他神?志惊醒。暗忖片刻后,他十分自惭地笑一笑,“对了大哥,这些时总碰不上你,便忘记同你说。先前偶然撞见明、大嫂,撞见大嫂在青楼当差,我便自作主张,将她接到了我外祖家在京城的一家染布坊内。我原想找处僻静房子给大嫂住的,她却一味推迟,硬说不好花我的银子,我犟不过她,只好随她在那里做工了……。”

“现在呢?”宋知濯由窗下蹒来,步步压迫,直站到书案前,神?色喜乐不明。

“现在我也不大清楚,”宋知远迎上他的眼,不避不退,强作赤城,“上回?兵变后,你一直在朝中善后政务,一连多日不归家。我便到染布坊里去了一趟,谁知不见她们人影,我问过伙计们,都说她们自兵变那夜后就不见了踪迹。我原想等你回?府后跟你讲的,谁知竟给忘了。”

惭色伴着一抹笑浮在他脸上,宋知濯一时也难辨他话里哪句真哪句假,亦弄不懂他隐瞒实情的内因,或者说,他不忍去辫、亦不忍去浓情。他所?见过的假象太多,在这巍峨的府邸内,或是冷漠、或是伪善,他不敢将这最后一丝温情拆散,只愿不论真假,就此一遭。

渐渐地,他慈目笑了,伸臂过去在他惺忪的发顶揉一下,“这事儿我晓得了,不怪你,你原也是好心,只是若再有?你大嫂的消息,别再忘了,一定要先来告诉我一声儿!……好好儿读书,务必要榜上有?名,再有?,怎么大清早的连发也不梳,哪里有?个谦行君子的样儿?我去了,你叫丫鬟进来,好好梳洗了再看书不迟。”

作者有话要说:《阉夫》求收藏哦,下本开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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