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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风月(2 / 2)


隔着?一寸,明珠紧盯他深幽的眸子,里头只有她,还有黄黄光影里的漫天飞雪。这一刹,方领会了什么?叫“刻骨铭心”,他占了她心里每个角落,诸天神佛已经移居别处,只有他满胀这一颗心?,满得将热泪溢出。

交睫的瞬间,扇出一滴泪珠,在她脸上滚出珍重的一条路程,躺在他的掌心?,仿佛是漫长一生?终于有了归宿。她又笑了,“你是瘫子我都不嫌你,跛子难道不比瘫子好多了?”

抱影之下,宋知濯替她抹去眼泪,他懂的,明珠几乎不在困境中掉泪,那是低头、是服输,她顽强的心?只在幸福的时刻才会流泪。因为懂得,所以更加珍视她每一滴眼泪。

想引她笑一笑,他便故意逗趣着,“瞧,我还没怎么样呢,你倒先?哭了,要是哪天我死了呢,你一个小寡妇岂不是要将眼睛都哭瞎了?”

“你死了……,”明珠沉吟着?,像是真在思忖这个问题,隔了半晌,才郑重地抬眉,“你要是死了,我就跟你一块儿死。活了这些年,父母舍我、师父舍我,我也舍了他们。可细一想,这世上我最舍不得你。你若是死了,我一个人也没意思,我们佛家说后世有地狱,你一个人在地狱也怪孤苦的,还是我去陪你。”

在光与影的颤动间,宋知濯听来这一番话儿,分?明是轻莺浅语,却似一块裹了翠玉的重石落在他心?上。他明白,她说的是真的,是他眼前唯一能触到的真实。

他重踹一口气,将眼中的霪雨压回心?里,笑得可恶,“你陪我死了,留下这么?多?钱你甘心??还是花净了再来找我吧。”

骤然一语,将明珠震得一怔,等缓过来时已经抡了重拳,“要死啊你?我在你心?里就是这么?见钱眼开的人?”

那拳砸下来的功夫,已被宋知濯轻巧避开,他站了一尺远,越发笑得气人,“说起这个,我记得,我头一回告诉你柜里有银子叫你只管花的时候,你眼也亮了,唇也开了,啧啧……,那模样,恨不得兜口将那些银子都装进肚子里去。当时我就想,这绝对是个六根不净的小尼姑。”

一番话激起千重恨,气得明珠提裙而起,撒开了蝶翼一般的裙面儿绕着?炭盆追他,“你胡说八道,我才没有!”

这一个追,那一个侧身回转,轻巧就将她伸长的手避开,“嗳,我腿可比你长,你两步才抵我的一步,你抓不着?我,死心吧小尼姑。”

“你站着?!等姑奶奶逮着你,非拔了你的牙不可!”

追闹间,她的裙边儿擦了他的衣摆,仿若拨动了轻弦,天地只有笙声悦耳、驼铃摇荡。

见追不上,明珠横生?一记,“哎哟”一声儿佯跌在外间锦榻前,撑着?榻沿儿作势要爬起来,又重重坠下,再痛呼一声,“哎哟,疼,扭了脚了……。”

果然见得宋知濯急急踅回来,蹲在她脚边儿,撩了裙边卷了裤腿把着?她的脚踝轻柔,唇上还挂着?笑,“为了揍我连自个儿的脚都搭进去了,岂不是吃了亏?”

逮住这个空隙,明珠一把拽过他的手,张口就咬在他小臂上,先?瞧他痛得龇牙咧嘴,却忍着?没叫,她心疼了,将咬变作吻,吻后心虚地看着?那一排渗血的牙印,“我不是故意下这么?大劲儿的,疼不疼?”

他是学过武艺之人,打小胡打海摔惯了,这一点儿疼实在算不得什么?。只是捧着臂,没有半点恼火的意思,“瞧,估摸着得留个疤了,正好你给?我烙了这么?个印,往后再有姑娘瞧上我,单看这印就晓得我有主,也就对我敬而远之了。”

明珠拖了他的手,转至床上,不知从哪里翻来一小罐儿敷外伤的药粉子,在他臂上洒一点儿,又找来一条软缎,替他一圈一圈缠绕起来。

他就这样看着?,看缎头缠在他坚实的小臂上,一如缠了两个人的骨与血,就此真正地缠成?一个啮臂之盟。

过两日,那排牙印开始结痂掉壳,还真就留了个淡淡的疤痕,似一轮旧月,趴在宋知濯的手臂上头,同他迎接下一个日升、度过每一端光阴,从来不明不灭。

往后的光阴,坠入深冬,京城的冬天同扬州不同,是永不衰退的白,将天与地不分?不舍。

这些时,明珠发现屋子里不知从何时多出来一个人,那人总手执一个白羽鸡毛掸子,这里拂拂那里扫扫,几乎扫尽这屋子的每个角落。

她指尖勾着一只长柄香压,摇摇荡荡地同宋知濯说来,“你难道没发现,小月这段日子老往咱们屋里来?你昨儿在外间书案看书,她便到里头来跟我说话儿,闲扯一篇,也不知道她想做什么?。”

宋知濯在捧着本《六韬》在窗前,看她细细押着香灰,“大概是来找‘信’吧,我同你说过的。”

“我就说嘛。”明珠抬眉哼一声儿,接着往回纹模子里填瑞金脑香粉。

打从天更冷,宋知濯便将返魂梅换成了瑞金脑,据说是进贡的香料,明珠不认得,想来就是精贵,填香时便格外小心。这厢抖着?鎏金长柄铲,生?怕抖一点在外头,眼紧盯着模子,唇间开合,“只是怎么这会子急起来了?”

“你晓得不晓得?”宋知濯将举书的手垂在腿上,凝重地望住明珠。惊得她以为只当是什么?密言,亦停了手望住他。隔着?三尺对望,他沉重地缓一口气,“这瑞金脑虽然是外国的贡品,但每年贡来也多?。返魂梅却是十分?难得,论价钱可比这瑞金脑贵,也不知被你抖落了多?少,故而,你不必这样小心?谨慎蹑手蹑脚的。”

静默片刻,恍听得“咣当”一声儿,原来是明珠将手上的鎏金铜小铲朝他掷了过来,“你要死啊!”

宋知濯扬天大笑,待匀过气儿,才悠哉地说回正题,“我同你说过延王,你可晓得,他的兵马已经在路上了,再过半月,京城就要掀起一阵不小的风波。我父亲手握着他结党营私、逼宫篡位的证据,大概没两日就要将那些罪证上呈到朝堂。这节骨眼儿的功夫,他老人家自然是担心?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故而小月才急起来了。”

一番话儿将明珠手上的蓝田玉香炉盖儿险些惊掉,“我的天我的天,延王要造反,这还不得天下大乱了?”

霜白雪光下,宋知濯气定神闲地笑着?,“反不起来你放心。不过估摸着京城这些日子会不大太平,所以你这些日子就别出门,有什么?要买的叫明丰他们给你买回来就成?。”

反得明珠更散漫地一笑,“你何曾见我常出府去了?”话音甫落,她又郑重扭脸过来,“倒是你,你这几日不是要出去,去那个什么?坊来着?”

“明雅坊。”

“对,就这个明雅坊。”她一壁将香炉放至高案上,一壁自袖中牵出条细绡帕子擦手,一步一韵,孔雀蓝裙裾似一片袅娜的羽毛,“你自个儿也说了,时局动荡,你留神点儿吧。”

“我晓得,”宋知濯拖过一根折背椅,掣她的手腕坐在自个儿身边,将她的指头一个一个揉捏着,“不过是些流氓贼寇,我倒是不怕的,再有什么?大事儿,赵世子身边儿还跟着?几个暗卫呢。熬过这几天,等延王落马了,我带你出去赏梅。”

这厢临窗对雪,正拟个花前月下,却见院门儿吱呀被人推开,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原来是那小月过来,穿着件葡萄叶莲纹水茶对襟褙,下罩素橘红石榴裙,手上拧着白羽鸡毛掸,看着?伶俐又勤快的模样。

那白羽随她的碎步摇漾,仿佛是哪片河间的芦苇,漾出水开清波,婀娜多?姿。远远地,她笑着?蹲了个万福,“少爷奶奶安,我来掸掸灰。”

一行说,一行淌了厚厚的积雪绕过幽径,眨眼间就进了屋子立在二人面前。宋知濯只是随她去,卷了书微颠簸着步子挪了到外间书房。

里间就剩下明珠与她独对,眼瞧她躬着腰露得个起伏蜿蜒的轮廓掸了床榻,又扫了妆案,分?外仔细,连南墙长案上的几本经书都挨个扫一遍。一束阳光直追着?她,射得她头上一支丝缠真仔花枝钗如春早发。

瞧得明珠暗笑,牵出绣帕扫一扫裙面儿,“小月姐姐,也不必太费神儿,昨儿才刚仔细扫了一遍。我原想劝你不必日日来,这些杂活儿,吩咐小丫头们来做就是了,何必你亲自操劳呢?可瞧你这样认真,我倒不好劝了。”

长案底下,小月肆无忌惮地抖着?她的经文,闻言扭腰转来,唇上绽着个倦笑,“奶奶说的这是什么?话儿,小丫鬟大丫鬟,原没什么?分?别,都是伺候主子。头先少爷好了,才说要整顿整顿,我还不赶紧趁着?这个时机表现表现?况且这冬天烧着碳火,最是容易扑灰的,别说日日来扫,就是一天扫个两三回也不见得干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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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明汤显祖《牡丹亭》

作者有话要说:二奶奶的头风病去的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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