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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家宴(2 / 2)


巧笑中,身后响起一声轻嗑,“怎么来的这样晚?一家子都到了,偏你未到,一回是你不懂这府里的规矩,二回又是为什么?莫不是瞧不上我们一家凡夫俗子?”

瞧过去,可不就是张氏为首,倒蹙峨眉,眼角斜出万缕威严不屑。楚含丹背着她朝明珠挤了一眼,“快来吧,该上香了。”

立时开始祭拜、张氏在上,身后二人,再往后有众多本家婆子、丫鬟、仆从一堆,一一将烧乳鸽、煎黄鱼、清蒸雪蛤、炖鹿肉、牡丹豆腐、燕窝煨鸡丝等?贡品奉上,再有丫鬟捧上香,三人叩拜。抬腰起来,明珠就见最下有个排位上白漆描“宋余氏”,一旁再描小字“软玉”,不是别个,正是宋知濯生母之灵位。明珠在心头郑重三叩首,轻遵一声“娘”,却无人得听。

待男子那边祭拜完,众人至宴厅聚首,满室温香中,除宋知濯、宋知书外?,打头一位紫纱飞鹤袍的男子,领着身后众人进来,宛若领兵攻阵的将军,可谓器宇轩昂,每一个举手投足俱游龙飞凤,再观他容貌,全然集濯、书二人之精粹,口鼻耳眼,无一不是精雕细琢,尤其眉眼,更与宋知濯如出一辙。

而推着宋知濯的男子,脸上还见稚气未褪,约莫十六七的年纪,风雅似书、沉着似濯,却自成一派浑然天真,正是三少爷宋知远。

众人齐聚,张氏忙迎出来,眉宇间渐聚脉脉温情,温情里有一朵月季浮出水面,“老爷,这就开席吧?”

左边是饭厅,右边儿是闲厅,宋追惗摆摆手,便有丫鬟出去吩咐,少刻又有络绎仆从捧着一道道珍馐绕柱进入左边厅上。他独自往榻上落座,睃一圈便将眼落到明珠身上,“这就是濯儿新娶的媳妇儿?抬头我瞧瞧。”

明珠鼻上正捕捉四溢的香味儿,闻言收定心?神,缓缓福身抬头,“给老爷请安。”

那张盛世的容颜无疑给明珠带来震撼,如初见林野、乍现春风,而那双眼,流着凌汛的黄河,使人浑身凛凛,话儿却又软如三阳春,“嗯,我瞧着不错。”言罢,指尖指向张氏,“你这卦倒是批得好,瞧这样儿是能照顾好濯儿的。”

在他的点首下,众人往折背椅上落座,明珠捡了最尾一张椅子,将宋知濯推到身边,行动间便闻上头张氏莺黄巧啭,“老爷说下的事?儿,我能不留心?吗?再说话虽不中听些,到底濯儿如此,与其娶个娇滴滴的官家小姐回来,还不若像她这样儿的实在。”

“你说得有理,我原也这样打算,知道你有巧妇之心?,这才将这事?儿交给你办。”宋追惗闲笑着,滞在脸上未消的笑意缓缓又转向明珠,“你多大了?我听闻你原在庙里修行,和师父投奔进京的?”

袖于袖的触碰间,宋知濯手上的温度传递至明珠指尖,消弭了她心内的慌张局促,她将眼投上去,脸上的笑为室内平添暖光,“我十七,小大少爷两岁,祖籍原在扬州,因追随师父修行才到了京城。媳妇儿不才,因知晓今日要祭拜先?人,特意手抄了几本《金刚经》,原想奉上,却不敢轻易唐突。”

对上是宋追惗和软的一笑,鹤翅袖口在案上摩挲片刻,“这很好嘛,是你的孝心?。我日常忙于公务,太夫人又操持府中家务,一时想不到这里,倒多亏你。”甫落,眼神移至明珠身边,“濯儿,你这媳妇儿如此孝顺,你有福了,想必未多时日托她的福,你就能好了,我宋家就算度过此劫。”

闻听此言,众人皆笑,却各有心?思。在此一派虚情假意的交酢中,有丫鬟来报饭已摆好,众人又挪至左厅。一张大圆黑檀桌面上果真如宋知濯所说,盛放各色佳肴,鲜虾鱼肉、飞禽走兽无一不在其中。明珠的眼立时被正中一个炙烤小鲜猪吸引,只见如兔大小,皮色烤得金黄,倘若咬上一口,便有酥脆的“咯呲”声。她从未见过?这样这满桌子吃食,好些不认得,一时竟挪不开眼,唯有将香味儿尽捕入鼻,以满足口腹之欲。

上席先有宋追惗执筷,众人才随之执起面前银箸,明珠也捡了筷子,挑面前一方或炖、或闷得软烂的肉夹一些到碗中,又戳破一块鱼肉,摆在碗里将鱼翅仔细挑尽才喂给身旁的宋知濯。张氏见状,言之淡淡起来,“你虽是山野丫头不大懂规矩,却难得耐心?,只看濯儿在你照料下身子越发健朗起来便只你的心?,我与你老爷也就放心了。”

众人回望一眼,又各自顾起面前,只有明珠含笑应着,“这原是我应该的。”

沉默片刻,张氏又望向最下处,“远儿这些日子在院里做什么呢?可有好生读书?婆子丫鬟可还规矩?太医开的治胃疼的药可有丫鬟日常煎给你吃?”

只见宋知远将银箸停于搁上,眉眼间如旭阳东升,“按时吃着呢,谢母亲关怀,我院内的下人都很好,书也在念着,只是不及大哥二哥,给家里拖了后腿了。”

言罢,脸上生出愧笑,手抬到后脑上闲挠了两下,便有宋追惗停下箸板着脸叱责,“既然不如你大哥二哥,就当更加刻苦,别人用一个时辰,你就用两个时辰,总不见得?你比他们笨些,还是不够勤奋的缘故。”

“哎呀老爷,”边上张氏软软做着和事?佬,自有一场调和周到,“大节下的,何必板着脸吓唬孩子们,远儿还小嘛,回头好好教导自然能成才,眼下先?让他吃饭,没得吓得?他丢了魂儿似的,吃不好饭又要胃疼。”

这一停箸,便不再捡起,他朝下方横扫一圈儿,叹一声,“也罢,你们陪着太夫人用饭,”眼睛最终落到张氏身上,生出奈何无限,“夫人,我还有些公务要处理,先?回书房去,用过饭后你且回去歇着,操劳一天,真是难为你了。”

在众人不一的暗思中,宋追惗起身离席。已近黄昏,他的一场戏落幕,余下之人的虚伪酬酢再与他无关。

府之以北,是一方三方抱厦的院落,其中三槐九棘、巨缸镇水,水中有几株睡莲含苞欲放。澄黄之光笼罩这里,还笼着一抹暗紫挺拔身躯。宋追惗舍家弃国,独自而归,亲人骨血、夫妻伉俪搁在他心?头一杆秤上,而更为沉重的一方挑着前程仕途、权利至上。

推门而入,满室烟尘在斜阳中飘散,他踱到书案前,随意捡起一本公文翻看。片刻后,有一抹倩影自他身后江帆楼阁图的台屏后头绕出来,脚步轻盈、睡莲欲开,原来是早出的弯月,这轮明月落在他背后,绞着十指青葱覆上他的双眼,“猜猜我的谁?”

“呵…,”软指下头绽放宋追惗一抹浅笑,或许是因卸尽酬酢一场的轻松,他竟也难道开起玩笑来,“我猜猜……,难道是天上的嫦娥?只是嫦娥合该中秋之夜下凡,怎么提早了一个月?”

玩笑间,小月的心?似坠落在才过?去的凉夏永夜,她斗胆,将心?事?也付诸于一句玩笑,“因为嫦娥仙子太过思念后羿,她已经等不到中秋了。”

书案上的光已挪为墙影,将二人丢入黑暗中,宋追惗却不以为意,大掌握住她手扯下来,却刻意避开她这句情痴意绵的话,“好了小月乖,别闹了,来,陪叔叔坐一会儿。”

甫落身在这张宽阔的折背椅上,便瞥见他脸上半明半昧的疲惫之意,“叔叔这是怎么了?难道家宴上有人惹您生气了?你瞧,我来得正是时候不是?”见他只笑不语,小月细眉婉蹙,恨不得?替他受之,“难道是太夫人又说错话儿了?这些年了,您还没习惯?她原就是胸无点墨的官家小姐嘛,又没点儿心智,向来只知道打扮得妖妖艳艳的讨您欢心?。”

太阳最终跌落,满月将轮转,宋追惗看这轮月牙,心?里有莫名酣畅,如同撤掉一身戏袍,回归最真的自我,他揽她入怀,哼笑一声,“你这丫头,说话这么没大没小,于公,她是当家主母,于私,也算你的长辈,你怎么敢这样说她,啊?”

“她原就是这样我就说得?,”小月从他怀里抬眉,脸上是稚子天真,“怎么,叔叔还要为她教训我不成?”

宋追惗朗笑一声,另一手捏着她的鼻尖绕个小小的圈儿,“你长这么大,我何时教训过你?虽然是瞒着人抚养你长大,却实打实把你当做掌上明珠。”尔后,他多此一举补上一句,“不为别的,就算为了你娘。”

骤然,这个傍晚的初秋凉过?每一个冬,小月拢了衣襟从他怀里爬起来,将眼投于窗外?无限远处,远至极,是另一位相似的少女惆怅的笑……

身侧,是他低低的谨言慎语,“小月,叔叔没有女儿,一直把你当做女儿看待。”

刮骨钢刀也不过?如此,轻易便将小月的心?刮下一层皮,然她是冷月撒向人间的凉霜,早将这人间照了个透彻,她笑起来,转过脸第一次要将话儿说得?明白,“但我从未把你当父亲看,叔叔,别自欺欺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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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唐李白《经乱离后天恩流夜郎忆旧游书·怀赠江夏韦太守良宰》

作者有话要说:明珠:你们一家人真的太虚伪了!

宋知濯:拼演技,我也是略输一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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