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秋村这么大点地方,消息传得极快。村里来了新面孔这件事,很快就传遍了全村。尤其是那“新面孔”还是位极其美貌的少女,被胡宿领进了家中,实在令人浮想联翩。已经有不少碎嘴八婆像胡宿打听消息,这少年胡宿平时为人圆滑,这次嘴巴却严得很,若是打听的人言语稍微暧昧点,便厉声喝止。
八婆们从胡宿嘴里打听不到消息,就想从源头上打听。可那美貌少女住进胡家后,就一直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总不至于闯进人家里去打听吧?
还真有人这么想。
落秋村虽小,但该有的人员配置都有,村头恶霸当然也少不了。这恶霸家境富裕,和镇上的官员有点亲戚关系,平日里好调戏民女,闹出几件丑事,都被压了下去。他听得村里来了孤身的美貌少女,哪里还忍得住,趁一日胡宿外出,便强闯了进去。
村里人见了也不敢拦,暗自惋惜那少女命运,可片刻之后,便见那恶霸和跟班疯也似地逃了出来,身上没有外伤,神色间却尽是恐惧癫狂。问他们,他们也只会拼命摇头,口吐白沫。
自那以后,关于那少女的言论便变了风向,再加上有好几人说“曾看见胡宿上过仙山”,许多人都猜“那是胡宿从仙山上请下来的仙人”,而胡宿病重的母亲痊愈出门后,这种论调就落实了。
当胡宿把这些言论汇报给万波波时,她只付之一笑。
自万波波下山,已有一月有余。她下山的前三天便治好了胡宿的母亲,原本准备离开,却又临时改了主意折返,继续住在了胡宿家。万波波让胡宿每天打听消息告诉她——至于什么消息,她没有要求。
胡宿自然竭心竭力,他眼界有限,只能讲一些乡野传闻,万波波却从未表现得不耐烦,听得兴致盎然。
她说:“我这十年一直待在山上,前几年,师傅只会分析大局势,讲大道理,后来师傅跑了,我就自学完山上所有书籍。一个修道者该了解的东西我都了解了,但一个人该了解的,我还所知甚少。”
胡宿很快发现,万波波最感兴趣的就是他家中的事情。尤其是父亲的死,她问得格外详细。若是寻常人这样揭胡宿伤疤,少年定是要动怒的,可仙人是恩人,自然不同。胡宿丝毫不隐瞒,将过往详细说出,说到动情处,竟落下泪来。
原来胡父本来是村里最好的猎户,在[仙山]之外的山中打猎,胡父在世,胡家的日子过得不错。可在去年的时候,镇上来人召集猎户,请他们去邱兰山寻一种小兽,赏赐重金。哪有人嫌钱多的,胡父便应征去了。这一去,便再也没有回来。
胡宿陪着母亲去镇上询问,招人的官员把胡父的贴身衣物丢给他们,只说:“死了,尸体埋掉了。”胡母苦苦央求他们告知墓地所在,却被赶了出来。胡母寻夫不得,回家便病倒了。
这几个月来,只有胡宿一人苦苦支撑,少年的自尊让他不愿将心中苦闷告诉旁人,如今终于能尽情地倾诉出来。
万波波看他哭得动情,脸上却没什么表情,反而问起了细节,还把胡父的衣物要来检查了一番。
“我去镇上买药时,一直没有放弃搜寻父亲的消息,听说镇上招了好几十名青壮年,却不都是猎户,各行各业都有,连镇上的教习也被喊了去,显然寻小兽的名义是假。”
“你说得不错。”万波波检查完胡父的衣物,点头认可了胡宿的猜测,“只是你不该继续查下去了,这不是你该深究的事情。”
胡宿不蠢,他知道这事情不简单,却憋着一口气不想放弃。听万波波这么说,那个隐隐约约的猜测更加清晰,他试探着问:“莫非……和仙人有关?”
万波波道:“这世上没有仙人,只有修道者。我不是,那些人更不是。”
胡宿懂了万波波的意思,他沉默良久,道:“阿爹曾教我,人活着,能忍就忍,可我不愿听他的话。”
“你不想忍又能如何呢?”万波波笑起来,语气轻松,“当年我还是公主的时候,我表哥当着我的面,把我父亲的头砍下来,我的亲卫、伴读都为了救我而死,我一路逃命,跟乞丐抢饭吃,活得连狗不如,若是我不能忍,就没法活着见到师傅,你我今日也无法相遇了。”
这是万波波第一次提起她的身世,胡宿怔怔地看她,不知如何反应。
万波波看他的表情,只觉得有趣:“你这人挺有意思,眼中明明藏着野心,心肠却是太软了点,不会利用他人。我要是你,刚才就会哭着喊着求我教你修道,就像我当年那般。”
胡宿问:“那您会教我吗?”
万波波摇头:“我还有我的债要讨呢,管不了你。”
胡宿心中有些失落,但很快便释然了。
“我虽然教不了你,但却有一件事能顺手帮你。你父亲出事必然和修道者有关,我的道小成以来,从未在旁人身上试过手,如今下山便撞上你的事,也是缘分一桩。”
胡宿惊愕地看向万波波,心中情绪涌动:“仙人大恩大德,小子永生难忘……”
“停。”万波波这几天听腻了马屁,不想再听,“行侠仗义固然不是我所好,但碰巧遇上好的试刀石,也不好放过不是?”
三日后,万波波便准备出发去镇上。
那次谈话后,胡宿已然明白仙人的意思,他心中可惜,知道万波波不会真让他当随侍的小厮。
遇到万波波后,胡宿心中始终藏着个疑问,在万波波启程那日,还是问了出来:
“当今圣上的皇位治下有方,颇得人心,传说和仙人们都有来往。您将那些密事告诉我,真的可以吗?”
万波波又被他逗乐了:“你这家伙,分明天资聪颖,怎么在这方面又这么愚钝?”
胡宿不得其义,还想再问时,却发现浑身动弹不得,连口舌呼吸都不受控制,不由悚然大惊。
万波波垂眸看他:“你如今明白了吗?”
胡宿苦笑:“原来我的性命一直在仙人手里,这是仙法吗?”
“不,这是我修的道。”万波波俯下身,像戏弄小狗一样,拍拍他的脸颊,“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我修的道,俗称讨债。你欠了我一笔债,一笔你这辈子都无力偿还的债,这也意味着你这辈子的性命,都在我手里。”
胡宿问:“若是我也成为修道者,能偿还仙人的债吗?”
万波波怜悯地拍了拍这个异想天开的小脑瓜:“我可是师傅盖章的百年难遇的修道天才,你这辈子都赶不上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