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葛梅溪去王府,临去曾经跟鸣瑟说起言哥儿病倒的事情。
鸣瑟虽告诉了赵世禛,赵世禛却没有跟阑珊说过,毕竟小孩子有个头疼脑热的很正常,也不想让阑珊在这时候分神担心。
其实葛梅溪先前说的时候,言哥儿的病情的确还只一般,大夫说过没什么大碍,吃两副药就好了。
可偏偏是在他回到西坊后,当夜言哥儿身上的烧热竟高了起来。
所以昨晚上家里甚是忙乱,幸亏有葛梅溪跟王鹏两个人守着。
王鹏跑出去请大夫,葛梅溪在旁边陪着阿沅,人仰马翻地忙了半宿,言哥儿的高热才慢慢退了下去。
早上,葛梅溪怕有个万一,便想叫人去工部请假,王鹏却主动要求留下,阿沅见他们两个如此,反而说道:“你们都放心去就是了,孩子的病是这样的,来得快,去的也快,昨儿晚上大夫说已经安定了,别为了他耽搁了你们的差事。”
好说歹说,两人才答应了。
阿沅又拉住葛梅溪悄悄地说道:“……她不在工部是不是?”
葛梅溪本瞒的好好的,怎奈阿沅早知道赵世禛对阑珊有心,加上昨晚上葛梅溪悄悄地出了门,回来后脸色就有些不对,阿沅便猜到了几分。
见阿沅已经知道了,葛梅溪只得说道:“她在王府。昨儿晚上我去探、鸣瑟说是留在那里,今儿……应该是会回来的。”
最后一句他也不知道是真假,只是说来安抚阿沅而已。
阿沅听了倒也没说别的,只勉强笑道:“那你、你先去吧,工部那头,还只说夫君在家里呢。拜托了。”
葛梅溪看她双眼微红,却还强作镇定的模样,他心里无声一叹:“阿沅娘子放心,我会照应的妥妥当当。”
昨儿阑珊没去工部,江为功先跑去跟他打听,葛梅溪只说是偶感风寒,安安静静养一天就行了之类,并没说别的。
江为功嚷嚷着要来看,只不过他才调去了营缮所清吏司,公务甚忙,一时无法抽身。
少不得自己先替她打掩护罢了。
于是阿沅送了两个男人出门,自己在家里照看言哥儿。
换了一块湿帕子放在言哥儿头上降温,阿沅打量着言哥儿的小脸,一边想着阑珊夜不归宿的事情。
自打阑珊告诉了她赵世禛的心意,阿沅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滋味,是喜?是忧?
荣王殿下那样的身份,被他看上,别的不敢说,只能说是天大的好事罢了。
但是将来该怎么办?
阿沅没敢跟阑珊提自己的心事,按照荣王的行事风格,多半是要阑珊恢复女儿身进王府的,但是那会儿,自己跟言哥儿却又置身何处?
但按照常理而言,似乎是不能跟着阑珊一块儿的,毕竟……荣王殿下未必心宽到会许她们仍旧跟着阑珊。
虽然跟赵世禛才见过几次,但是每次赵世禛面对言哥儿那种神态,阿沅是知道的。
起初还以为是贵人性子高傲矜贵罢了,后来听阑珊说起赵世禛对她的心意,才明白赵世禛那种眼神是何意。
大概是把言哥儿当作碍眼的存在了。
因为这个,也绝不会再把言哥儿放在跟前儿。
一想到这个,阿沅忍不住惶惶然,想的无计可施的时候偷偷地不知哭了几次。
毕竟她从来跟阑珊相依为命,一旦想到有朝一日要分开,言哥儿没了“爹爹”,自己没了“夫君”,那岂不是天塌了吗?
但是阑珊不说,她也不好就给阑珊平添心烦,自然也不肯提起。
阿沅心中想,如果真的有那天来临,少不得自己多求一求阑珊或者荣王,就算是让她重新做婢女跟着进王府也好,总之不要跟阑珊分开就罢了。
这是她没有退路的退路了。
此刻守着病中的言哥儿,想到这孩子也是可怜,本以为有阑珊疼着他,但以后阑珊嫁了荣王,当然也会有自己的孩子,到那会儿……会依旧如现在一样疼言哥儿吗?
她越想越觉着凄惶,忍不住越发的泪落的急了。
正在难过的时候,却听到外头有些许动静,阿沅起初以为是阑珊回来了,急忙掏出帕子擦干泪水迎了出去。
谁知才到屋门口,就见到那个熟悉的人已经快走到近前了。
猝不及防地四目相对,阿沅忍不住倒退了两步。
温益卿看着她湿润微红的双眼:“怎么了?”
阿沅的泪本来已经都忍住了,此刻一个字没有出声,泪珠却又滚落下来。
温益卿缓步进了门:“她还没有回来?”
阿沅拼命止住泪:“你、温大人来做什么?”
温益卿淡淡道:“不必这么见外,小圆。”叫出最后两个字的时候,他瞥了阿沅一眼。
阿沅开始发抖:“你……”
“她应该告诉过你了吧,”温益卿波澜不惊的,“过去的事,我已经知道了。”
他的语气这样云淡风轻,虽然阿沅的确已经听阑珊说过,但浑身上下仍是给一种莫名的情绪控制,隐隐地战栗,无法反应。
温益卿已经嗅着药气走到言哥儿房门外,他掀开帘子看向里间:“孩子怎么样了?”
阿沅无法回答,温益卿回头看她一眼,自己迈步走了进去。
言哥儿昨儿闹了半宿,早上吃了药才睡过去,小脸上仍旧有些微红,呼吸还算平稳。
温益卿在炕边上阿沅才坐过的凳子上落座,左手撩着右手的衣袖,抬手在言哥儿的额头上轻轻地试了试温度。
“还好。”他点点头,将手放下。
阿沅站在屋门口,呆呆地看着这一幕,越发只觉着如魔似幻。
温益卿的双手放在膝上,转头看她:“既然孩子已经没有大碍了,你哭什么?”
阿沅没有办法面对他那样平静的眼神,她转开头看向别的地方。
温益卿道:“或者,你不仅仅是为了言哥儿担心,还是为了她?”
倒也没有指望阿沅说什么,温益卿继续说道:“她在荣王府,你当然是知道的。荣王殿下对她自然是恩宠有加。你又有什么可为她担心的?”
阿沅勉强地忍住泪,帕子拭干了眼睛:“温大人……来这里做什么?”
“你先前可不是这么唤我的,”温益卿微微一笑,“如今果然也跟我生分了。”
阿沅仍是不能看他:“这是当然,毕竟这会儿跟先前不一样了。不是吗?”
“是啊。”温益卿轻叹了声,似笑非笑似冷非冷的,“世易时移,人心也变了。”
阿沅本是不想跟他多说的,但是想起过去种种,又看此刻的温益卿,她忍不住说道:“你真的都知道了?”
温益卿转头仍看着言哥儿:“是啊,知道了,就算是已经知道的太晚,但是总算……没有糊里糊涂的就闭了眼。”
“姑娘说……”阿沅脱口而出,却又忙捂住嘴。
温益卿笑了声:“她说我什么了?”
阿沅转头,又过了片刻,她才说道:“温大人,你……不要为难她,不要为难我们。你若真的已经全都知道了,就该清楚,不是姑娘负了你。”
“我当然知道。”温益卿低低地:“我怎么会为难她,为难你们?你这么说,难道是因为她这样告诉你的?”
阿沅也看了眼言哥儿,见他睡容平静,她停了一会儿,道:“你为什么暗中带言哥儿出去?”
“是因为这个她才觉着我在为难?”温益卿说到这里,也看了言哥儿一眼,道:“我见自己的孩子而已,难道不能吗?”
阿沅的心跟着一跳。
温益卿道:“我不能说,也没有告诉人,更没有揭穿她的身份,又怕你们担心,所以暗中去见言哥儿,想对这孩子好些,难道是什么十恶不赦的罪行?”
阿沅听到他说“想对这孩子好些”,鼻子竟又一酸!
温益卿道:“你要是也明白,那就该知道当年的事情,不是我所做的,难道连你也在怪我?”
“不是,”阿沅终于忍不住道:“我们原先不知道,才以为是你……但是后来,姑娘说你也是被人害的,我才……”
“既然你们知道,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温益卿敛眉看向阿沅。
此刻在阿沅面前的,不再是那个恍若陌生人的温郎中,也不是那个她们原本以为的冷血之人,而像是她所熟悉的那个温公子了。
阿沅张了张口,泪先一涌而出。她哽咽道:“让我们怎么说?该受的苦都已经受了,而温公子如今也是驸马爷,先前才上京的时候,我想姑娘未必不是揣着一份心意,但是听说你见了她浑然不认识,就如同对待陌生人一般……你可知道那会儿姑娘跟我的心都寒了?”
温益卿闭上双眼。
这也是他平生至为悔恨的事。
阿沅没提的是,如果他只是把阑珊当作陌生人一般倒也罢了,最麻烦的是在此后的工部相处之中,他每次跟她照面,都会针锋相对互不相让,俨然的天生冤家。
大概正是这种种的敌对跟仇视的嫌隙,把阑珊心中那仅存的一点心意渐渐地给磨灭殆尽了!
可是现在回想,他当时之所以百般地看阑珊不顺眼,哪里是真的看她不顺眼,只是觉着他像是自己丢掉的那个影子,那个珍贵无比却无法记起来的影子,因为求不到,因为想不起,那种又恨又爱的情绪在心中交织,才让他想见她,见到她却又发现自己因她而起的反常,才莫名不住的跟她争吵。
现在,再想这些已经……晚了吧。
就如同阿沅说的一样,该受的苦他们都已经受了,如今倒像是木已成舟。
温益卿定了定神:“我一直、没得机会跟她平心静气地说起往事。你能不能把你们……”
就在这时侯,门外传来车响。
是阑珊回来了。
看到温益卿就在言哥儿身边,阑珊先是回头看了一眼阿沅,然后又看向温益卿:“你在这里做什么?”
温益卿站起身来:“探病。”
阑珊看向言哥儿,下意识地咬住唇,又问阿沅:“言哥儿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