阑珊听赵世禛说“只要你舍得”的时候,略怔了怔,有些许不安。
心中突然想起了当年之事。
从最初给蒙在鼓里,到如今真相一步步揭开。
才发现当初对于温益卿的滔天恨怒似乎也是不必的。
毕竟他也是给摆布局中的棋子,所有一切都身不由己。
若说阑珊唯一有些欣慰的,就是当初并没有看错人,温益卿毕竟不是那种喜新厌旧贪图高枝、甚至不惜对自己下毒手的狠毒冷血性子。
本来以为他还没有记起自己,所以她自个儿就把那些阴差阳错都吞下了,权当做一场噩梦。
却想不到他已经知情,却只默默地窥视着自己。
以她对温益卿的了解,他应该不会甘心自己给人玩弄于鼓掌之中,但是为什么他居然要打自己跟言哥儿的主意。
这才是让阑珊惊恼的。
如果温益卿早点承认他已经记起了所有,或许两个人可以开诚布公地谈一次,但是现在……
阑珊摇了摇头。
“怎么,到底不舍得?”赵世禛打量她默然的神情,哼了声。
阑珊向着他靠近过去。
“五哥……”她低低柔柔地唤了声。
赵世禛一怔,眼睁睁地看着她把额头抵在自己的肩上。
阑珊闭上双眼。
奇怪的很,原本心里的感觉一言难尽,愤懑,委屈,惊慌……甚至不知所措,这些情绪奔涌而来,让她恨不得嚎啕大哭,或者自绝当场。
可自打赵世禛突然出现,半是玩笑地说了这几句话,她心里所郁结的那些似乎就没有那么沉重无法承受了。
“五哥,”阑珊将头抵在他肩上,仿佛要把自己所承担的重量移到他身上,“此刻你能在我身边,我真的很高兴。”
她看到一滴泪落在他的缂丝蟒袍之上,当下忙吸了吸鼻子:“对了,你先前跟我说的喜事,是什么?”
阑珊想起靖国公跟东宫的事,又知道赵世禛才出宫,可他是北镇抚司指挥使,负责靖国公府的案子,如今他口中的“喜事”指的是什么,阑珊却真的猜不到。
赵世禛正因为她那句“你在我身边”,有些神不守舍。
蓦地听她问起来,才又敛神道:“听说你先前忙着找我?又是为什么事?”
他连阑珊去找他都知道,自然是鸣瑟全盘告诉过了。
阑珊笑道:“你不是知道了吗?”
赵世禛哼道:“我知道什么?知道你为了郑适汝的事情东奔西走,甚至还想向本王兴师问罪吗?”
阑珊微窘。
其实鸣瑟虽然什么都不瞒赵世禛,但却并没有就说阑珊“兴师问罪”,只是把阑珊问他的话如实禀告了主子而已。
然而荣王何等的心机,一听就知道阑珊当时的意思。
赵世禛道:“你以为我是故意的要对付靖国公府吗?或者早就知道东宫可能给拉下水却故意瞒你吗?”
“当然没有,”阑珊哪里肯承认,立刻花言巧语地说道:“我只是担心这件事情棘手,怕五哥你办不好。”
赵世禛对此嗤之以鼻。
阑珊道:“是真的,我对五哥的心天日可鉴。上次在大理寺我就很想跟着你一块儿走了,唉,你怎么可以怀疑我呢?我心里本来就难过,你要是也疑心我,我就……”
赵世禛倒吸了一口冷气。
他当然知道阑珊言不由衷,但是她当着自己的面儿说这些敷衍人的甜言蜜语说的如此之轻车驾熟,而自己居然隐隐地有想要相信她的意思,可见是她越来越懂得拿捏自己了,这却不知是一件好事还是……
而阑珊说前面那些话的时候,当然只是想哄赵世禛开心,可说到最后一句忍不住又触动心事,便真切地红了眼眶。
赵世禛实在受不了:“行了行了!相信你还不成吗?虽然想看你为我哭,却不是在这时侯。”
阑珊听他语气悻悻地,便又破涕为笑:“那你快说喜事是什么?”
赵世禛道:“哼,知道你必然关心郑家的事情。”
当下便把靖国公府牵扯进这采花贼案子一事尽数告诉了阑珊,比如如何追查等等,包括最后皇上的裁决,又道:“郑适汝跟太子只是给申饬了一顿,没有别的妨碍,你终于可以放心了吧?”
阑珊果然放心,可又想难道他说的喜事是这个?
怕还有别的,当下只眼巴巴地望着他。
果然赵世禛笑道:“我要告诉你的喜事是……因祸得福的,皇上赦免了母妃,如今母妃已经打冷宫迁了出来,仍是位居妃位,回了瑞景宫了!”
阑珊一愣,万没想到所谓喜事指的是这一件。
提起容妃娘娘,阑珊虽然未曾见过,但是心中对于这位贵妃的印象却是……有些说不上来。
毕竟上次赵世禛脸上给伤的那样,触目惊心,她也是记忆犹新,忘不了的。
可看着赵世禛这样喜欢,又想他是个至孝的人,当初为救容妃差点丧命,如今容妃平安脱困,果然可喜可贺,雨过天晴。
当下阑珊忙笑道:“真真的是一件天大好事,恭喜殿下了!”
赵世禛将她拥住:“我一出宫就想快点见到你,好把这件事告诉你……小姗,你可知道父皇宣告这件事后,就好像我这么多年来终于出了一口气……那颗心也总算能够安稳些了。”
他本是含笑说着这些话的,但是想起这许多年来的牵肠挂肚,容妃所受的辛苦,自己的感同深受,母子之间一年见不到几次的苦楚,眼睛里忍不住也湿润了。
阑珊的手自他肋下探过去,轻轻地在他后背拍了拍:“知道,我知道。”
她的母亲去的早,当初父亲在的时候,父女相处何等的弥足珍贵,对于赵世禛这会子的欢喜自然感同深受,倒是真切地替他欣慰。
赵世禛一时情绪激动,却不愿在阑珊面前掉泪,忙控制住情绪,慢慢地将她放开。
“母妃如今总算脱离苦海,我的心放下一大半,还有一半……”
阑珊疑惑:“还有一半是什么?”
赵世禛看着她清澈的眸色,却没有说出来。
他知道他心思瞒不过容妃,容妃自然也清楚他跟阑珊之间的关系。
之前皇后打算替他说亲,虽然给拒绝了,可难保下回,若然皇后事先再说动了皇帝,先斩后奏木已成舟的就不妙了。
所以赵世禛知道,只有自己的母妃也站在他这边儿,此事才是万全的。
只是上回因为阑珊的事情,容妃甚至失手伤了他,赵世禛知道自己这会儿若提起来,阑珊势必要担心,所以宁肯不说,索性等说服了容妃之后,再跟她报喜就是了。
当下只是一笑,在阑珊额头上轻轻地亲了下,柔声道:“你迟早会知道的。”
阑珊虽不知确切,却隐隐地猜测事情可能跟自己有关,但是赵世禛不提,她也不好就自作多情地问起来。
这时侯外头王鹏已经回来了,隔着门扇就听见他的大嗓门:“这雨下个没停了……小舒已经回来了?今儿倒是早,怎么我看着好像还有王……”
话没说完就给打断了,想必是给阿沅等阻止了。
阑珊却知道自己跟赵世禛在屋内太久了,就算王鹏心粗,但阿沅指不定会怎么想,当下起身洗了脸,开门出外。
王鹏果然给阿沅拉到他屋里去了,只有言哥儿还呆呆地站在堂下,鸣瑟则立在屋门口上。
言哥儿见阑珊出来,怯怯地上前唤了声:“爹爹。”
赵世禛听了这句,无声地扔了个眼白,往外走了出去。
阑珊也顾不上他了,看着言哥儿双眼红红的,便扶着他肩头蹲下:“怎么还哭呢?”
言哥儿道:“爹爹不生我的气了吗?我已经知道错了。”
阑珊忙笑了笑:“本来就不是恼言哥儿,不许再哭了。”
言哥儿的嘴微微地扁了扁,想哭却又忍住,却带着哭腔说道:“鸣瑟哥哥说,不能随随便便地跟别的男人走,因为有很多坏人……会做一些奇怪的事情。爹爹是担心我才生气的。”
阑珊本来还是镇定的,听着听着脸色有点发绿。
言哥儿擦了一把泪,又小声道:“爹爹你放心,温叔叔……那个人没有对我做奇怪的事,只是请我吃东西教我写字来着。我以后再也不会了,要是他还来找我,我就跑。”
阑珊看了门口那清瘦的背影一眼,欲言又止。
真不愧是荣王身边的人啊,同样的“神兵天降”,令人料想不到。
最终,阑珊心疼地抚了抚小孩子的脸蛋:“其实那个人、未必就是对言哥儿存着坏心的,但是爹爹要告诉言哥儿一句话,你一定要记住。”
“爹爹说是什么?”
阑珊正色道:“以后在外头发生的任何事情,言哥儿都不能瞒着爹爹,有人欺负言哥儿了,恐吓于你,或者像是这一次偷偷地带你出去之类、纵然是对你很好的,你都一定要告诉爹爹,一定不能隐瞒,知道吗?”
“言哥儿记住了。”小孩子含着泪,用力点点头,“爹爹不要再我的生气了就好。”
阑珊道:“没有生言哥儿的气,不哭了啊。”
言哥儿抱住她的脖子,喜极而泣之余又问:“爹爹,你不喜欢温叔叔吗?”
蓦地听了这句,阑珊不知该怎么回答:“怎么、这么问?”
言哥儿认真地说道:“你若不喜欢他,我也不喜欢他……他让爹爹不高兴,等我长大了,我替爹爹出气!”
阑珊心头一震,忙拉住言哥儿,飞快地想了一会儿才道:“倒不是别的,只是跟他道不同不相为谋而已。总之你不要再想这件事了。乖乖的读书,乖乖的听话,健健康康快快活活的,爹爹跟你娘亲就已经很高兴了。知道吗?”
言哥儿重又扑上来将她抱住:“言哥儿都记住了!”
门外,赵世禛扭头看见这幕,无可奈何,忍不住叹了一口气,喃喃道:“算了,看在你是小孩子的份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