阑珊不信有那种能“不翼而飞”的奇迹,更不相信可以把这种残暴恶行推之于鬼怪。
次日寅时刚过,天才放出些许光亮,肖蔚接了阑珊同王鹏,出客栈往宁安坊曾经的现场而去。
那边儿李先生早也知道动静,他不紧不慢的收拾出门,远远地跟着这些人。
李先生自不怕阑珊就跑了,毕竟阿沅跟言哥儿就在京城,且这一路走来,阑珊除了询问两人情形如何之外,并不曾多说过半句别的。
原先李先生以为她会用什么手段,至少会指责他们几句,谁知竟一概没有,安静顺和的令人诧异。
这倒让李先生有些另眼相看了。
远远地看着前方阑珊的身影,她好像正在听肖蔚解释什么,李先生随行的副手便道:“大人,难道就眼睁睁的看他在内插手这件事?如今京城大理寺跟刑部都派了人,听说还有司礼监的势力,要是闹得不好……会不会牵扯到首辅大人?”
李先生揣着手笑道:“泽川的水已经够混了,怎么能没有咱们的人在内呢?有个舒阑珊去搅一搅倒也不错,这人不知天高地厚,竟妄想在这种地方出风头,我也想看看他碰壁之后的脸色。”
那副手笑道:“说来属下也很是惊讶,没想到他竟敢答应肖捕头,要知道大理寺的人还没查出个子午卯酉呢,他居然敢横插一脚,只别弄的下不了台,叫咱们首辅大人给他收拾烂摊子就是了。”
李先生道:“据老张说,这人看似绵软,实则很有些算计,若真的只是个草包而已,咱们大人这三番两次的去请,也不知道所为何来了。咦,他们好像到了,走,咱们也去瞧瞧这场戏怎么唱吧!”
肖蔚且行,且又仔细地把那日追踪贼徒的详情一一告知阑珊跟王鹏。
这会儿肖蔚还以为两人之间王鹏是唱主角儿的,眼睛只盯着王鹏,时不时地才随便瞥两眼阑珊。
王鹏心大,又只顾听案子,并未发觉他态度的异样。阑珊虽然心知肚明,却也毫不在乎,只管且听且看周围的街道,房舍。
泽川虽是京城之外的一个小县城而已,但近些年来因来往的人/流极多,也有改头换面之意,比之前扩大了不少。
阑珊记得自己当初离京的时候,行踪匆匆狼狈不堪,过泽川的时候只是惊鸿一瞥,如今重回,心中滋味很是复杂。
泽川县城仿照京城的布局,分为各个坊,只不过毕竟地方小,常住人口不过四五千,目前只分为六个大坊。
从南到北一条新修扩的中直官道,可供三辆马车并排通行,两侧各是三个坊,虽然小,却已经初见整齐的规模。
至于房舍的风格,也是类似京城气象。肖蔚所说的宁安坊,是原本属于泽川的老城划改而成,在此所住的多半都是泽川的世代常住百姓,而且还有不少显贵。
毕竟天子脚下,泽川之中出息的子弟去了京城为官,家中的旧宅老房自然也要好好地整修妥当。
偏偏肖蔚所说的这死胡同的两侧皆是显赫的人家,左边的一户,是新晋骁勇将军秦非琼的旧邸,如今秦将军镇守边关,府内只有亲眷众人,根据肖蔚所说,因为秦将军颇有威名,所以秦府在当地也是有头有脸,等闲之人不敢得罪,府中上下的人未免有些放纵。
右边的苏家,也是个书香世家,本来不足为奇,可是依旧无人敢惹,因为这家子的后生里出了个在御史台任职的言官,苏言官官职虽小,可口舌却是一等厉害,胆敢得罪了这人家的,自然也没好果子吃。
阑珊听肖蔚如此一说,就明白了他说贼人“不翼而飞”的缘故。
前方就是案发之地了,阑珊下车随着肖蔚往前而行,抬头看时,见此处的宅子果然跟在外头各坊所见的不太一样,门首格外高些,院墙也高大,尤其是这两户人家的院墙,离地足有一丈之多。
阑珊打量的时候,肖蔚向内指了过去:“两位请看,我们眼睁睁的看到贼人就逃到了里间,可等我们拐弯,贼人已经不见了。”
从他们所站方向往里,足有四五丈深的胡同,王鹏早忍不住走了进去,一直走到那堵墙旁边,才仰头啧了声道:“我的妈呀,这里的墙也比我们镇子上的要高。”
旁边众人听了忍不住笑,阑珊回头问:“王大哥,以你的功夫,能不能跃上墙去?”
王鹏忙摇头:“我又不是猴子。”
阑珊又看肖蔚,肖蔚道:“不瞒舒监造,我之前也怀疑过疑犯是越墙而去,所以特找了几个轻功高明的兄弟试过,的确有一人能够碰到墙头,但是……案犯却是还带着一个少女啊。那可是绝对翻不过去的。”
王鹏的脑瓜倒也灵光,问道:“那会不会是有人在墙上接应呢?先把人扔上去,然后自己再爬上去?你们搜了这两家人了没有?”
肖蔚面露难色。
阑珊看着肖捕头的脸色,——秦家是有军功的眷属,旁边的又是御史台的言官,不管去哪一家都是极大的得罪,肖蔚只是小小捕头,只怕没资格进人家的门,何况毫无凭据,而且这墙一看就知道,普通人是很难爬上去的。
她问肖蔚:“大理寺既然派来人来,难道也没去搜查吗?”
肖蔚见她脑筋转的这样快,便忙道:“是,昨儿京内的差官同两家交涉,的确是入内查过了,可惜……什么也没有发现。”
阑珊不再言语,转头看了片刻,盯着两房之间的那堵墙:“这墙背后是什么?”
肖蔚正欲回答,却有另一个声音从巷口响起:“那堵墙之后是秦家后花园,事发的时候秦府的老太君跟县内几位老夫人在亭子内闲话,上上下下十几双眼睛,并未看到有任何可疑之人出入,你是想问这个吗。”
阑珊回头,却见背后有一人似笑非笑的站在那里,这人身上穿着的是大理寺差官的青色袍服,头戴纱冠,人生的倒还儒雅,两撇胡须,眼睛里透着精明。
肖蔚忙向来人见礼,又对阑珊道:“这位是大理正姚大人,负责前来助查此案的。”
这会儿姚升已经揣手走了过来,他凝视着阑珊道:“不知这位又是何人,在此地做什么?”
阑珊拱手行礼:“见过大人,小人原系豫州地方监造,上京路过此地。”
王鹏也道:“我是太平镇原捕头王鹏。”
姚升身后的大理寺众人听见,各自露出不屑鄙夷的神情。姚升却仍是笑眯眯地,只淡淡瞥了肖蔚一眼:“肖捕头真是破案心切啊……”
肖蔚的头更低了几分:“请大人恕我自作主张之罪!”
“你何罪之有,”姚升显得又大度又开明,说道:“你也是为了破案,且这两位说来也算是公差,同道中人,若能发现蛛丝马迹自然善莫大焉。”
他堂而皇之说了这些后,便看阑珊两人:“两位既然能给肖捕头请到这里来,想必也非同等闲,不知道有什么发现吗?”
王鹏道:“我们才来,还没察觉什么。”他见姚升笑的很和气,心里对他颇有几分好感。
阑珊却看出姚升外表笑嘻嘻的,却实在不像是个好相处的人,就从肖蔚见了他便格外恭敬忐忑的反应就可以看出,这个人多半是个笑面虎。
姚升的目光在两人身上瞟了会儿,就落在阑珊身上:“不过这位既然是地方监造,隶属工部,跟我们查案捉人却是不相干的,想必肖捕头急昏了头了。”说到最后虽然还在笑,眼睛里却透出几分厉色。
肖蔚握紧双拳:“是、是卑职……”
他艰难地开口,还没说完,王鹏道:“我们舒监造是最能查案的,当初在我们镇子上的照壁藏尸案子他一眼就看破了凶手是谁!”
“是吗?”姚升有些诧异地回看他,眼底却满是轻慢。
眼见王鹏又要再说,阑珊轻轻咳嗽了声。
王鹏对她的声音很敏感,当下便住了口。
阑珊道:“姚大人,我知道是我僭越了,不过如今人命关天,但凡有一丝希望就不可放弃。您说是吗?”
“可是病急乱投医,反而会让病情更差啊。”姚升笑着说。
阑珊点头:“方才大人说,肖捕头等追贼的时候,秦老太君等在后院说话,也并非发现异常,可对?”
姚升负手笑道:“我记得我刚才是这样说过的。”
阑珊道:“肖捕头说贼人不翼而飞,恍若鬼怪行事,但在我看来,并没有什么鬼怪之谈,而是彻头彻尾的人祸。”
姚升听到这里,轻飘飘的眼神中才多了一点东西:“是吗,你凭什么这么说?”
阑珊扫视了两侧高高的围墙,道:“好好的两家宅子,平白多了这么一个无尾巷,大人觉不觉着有些奇怪?”
姚升嘴角的笑凝固了几分:“你想说什么?”